窑内尚有热浪翻滚。
任何有经验的老窑工都不会建议此时进窑。
刘四的一番鬼话,让在场的人不免心有余悸。
窑务官的脸色,尤为不好看。
窑头见状,又道:“刘四,你先去歇着吧,别说了。”
两个窑工立刻拖着拽着把刘四拉走了。
“李指挥,我看当务之急,还是查清楚起火原因,找到纵火犯。换我们窑场一个清白。”窑务官又道。
言下之意,是说纵火犯跟他们窑场没有关系,断无可能是窑场的人。
“这话说得未免太早了,我们潜火军不会放过一丝可疑之处。你们,去两个人,看好刘四,好生照料。”
真金说完,包三将带着两个潜火兵去了。
一个刘四,万不能交到窑场手里。
纵火人烧掉了其他的窑炉,唯独这座龙窑分毫不伤,十分可疑。
要想查个明白,绕不开这里。
张择端看出了真金的心事,又说:“或许也有可能是幻觉,要知道窑内闷热,常人难以忍受,况且空气稀薄,常人进去神情恍惚也是正常。”
此言一出,倒是让气氛缓和下来。
张择端又道:“多年前,还有个关于窑鬼的传闻。”
据说是有工匠喝醉了酒,进入窑内取瓷器,不过却听到了乐声,不过一会,又看到窑内有十数个俊俏的娘子正在弹唱,声音动听,身形窈窕,十分迷人。这窑工便驻足倾听,如痴如醉。
他仿佛已经察觉不到热,本来醉红的脸如今变得更加鲜亮,嘴唇越干,干皮仿佛都要烤下来。
过了许久,工友寻他不见,却听到窑洞里面传来歌声。
工友冒险进了窑洞,发现那窑工躺在地上,嘴里哼着歌谣,眼神迷离,浑身烫得像是一块红炭。
在他的身旁,正摆着几排花瓶,上面皆刻着美丽娘子的身影。
窑工此时尚且沉浸其中,想要翩翩起舞,谁知没舞两下,一头栽倒在地。
之后,窑工躺了三天才醒了。
大夫说,如果不是抢救及时,恐怕他就要被热死在窑内了。
窑工醒来之后,仍然坚信不疑,他说确实见到了美丽娘子在起舞。
大夫说,那不过是高温导致的幻觉罢了。
稍有不慎,他的小命也会被美丽的幻觉带走。
“高温与稀薄的空气,最易让人产生幻觉。刘四大概也是如此。”张择端补充道。
张择端的故事似乎是破除了大家的疑虑,不过,窑工又说:“总之,现在还是高温,不易进去。”
“多久可以进去?”真金又问。
“看现在的天气,太过炎热,至少两天窑内的温度才会稳定下来。”
“两天,黄花菜都凉了,我要进去。”真金又道。
真金偏偏不能信邪,他心里打定了主意,要是没有人敢进去,大家只会更加猜疑。
张择端又道:“若是你非要进去,最好还是用上我们打火队的老办法。”
“明白了。”
张择端说的老办法其实是两招,湿衣裹身,降低身上的温度,再一个就是戴上面罩保护呼吸。
这两样东西,潜火军皆是随身携带。
张择端想了想又道:“面罩主要是防烟,窑内无烟,主要是空气稀薄。若是用面罩,呼进去的还是窑内的毒气。可以改用窑工门的法子,用竹筒呼吸。”
随后,窑工们拿来一根长竹筒,足有两三丈。
真金又把蓑衣沾湿,进了窑内。
他通过长竹筒吸入窑外空气,步步摸索向前。
在窑内,任何一点声音都会被放大,掉一根针都可以听到雷声。
因此,难怪刘四会容易恍惚。
真金并没有看到怪物。
不过他却看到了比怪物更可怕的印象。
排排瓷器上面,像是被泼上了鲜血。
又或者说,像刘四所说,每个瓷器都像是被火星子烫了一般,身上全是各式各样的红斑。
乍看起来,确实可怖。
官窑向来皇家自办,专门烧制御用瓷器。
这些瓷器也全都是为宫里准备的,官窑瓷器往往胎质细腻,釉色以粉青、月白等为主,看起来高贵清雅。
釉面又往往开片,大多是紫口铁足,口部紫色,足部无釉处呈铁黑色。
如今,这些瓷器无一例外染上了红色。
近处去看,真金又发现这些红色并不是完全是随机染上。
这些红斑分明在写字。
真金看得分明,那分明是一个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