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1月。
柏林,冬日的天空阴郁低沉,铅灰色的云层压在城市哥特式的尖顶上,寒风卷过菩提树下大街,带着刺骨的冷意。
然而,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诡异的、躁动不安的热度。
街道两旁,密密麻麻的人群如同黑色的潮水,他们大多穿着褐衫,手臂上戴着醒目的*字袖标,脸上混合着狂热的期盼、积压的愤怒和对未来的盲目信心。
更多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挤满了每一寸空地,伸长了脖子,望向那座宏伟而森严的建筑物——德士兰总理府。
高音喇叭里反复播放着进行曲和激昂的口号,巨大的红底黑*字旗几乎遮盖了所有建筑物的立面,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人群不时爆发出整齐划一、如同雷鸣般的吼声:
“胜利万岁!(Sieg heil!)”、“一个民族,一个帝国,一个元首!”
总理府内,气氛却与外界的狂热截然不同,是一种冰冷的、程序化的凝重。
年迈的总统兴登堡,穿着笔挺的元帅服,脸上刻满了疲惫和深深的忧虑,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屈辱。
他站在办公室中央,仿佛一尊正在风化的石像。
在他面前,站着那个他曾经极度鄙夷、称之为“波希米亚下士”的男人——阿道夫·特勒西!
特勒西今天罕见地脱下了一直穿着的冲锋队褐衫,换上了一套略显紧绷的深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
他下巴微扬,眼神锐利如鹰,闪烁着毫不掩饰的野心和即将掌握至高权力的兴奋。
他手中拿着一份文件。
冗长而刻板的宪法宣誓程序在沉默中进行。
兴登堡的声音苍老而干涩,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力气。
特勒西的声音则高亢、清晰,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最后,特勒西在任命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兴登堡艰难地抬起手,做了一个微弱的手势。
仪式结束!
没有祝贺,没有握手。
老总统甚至没有再多看这位新总理一眼,便在副官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离开了办公室,背影萧索,象征着一个时代的无奈落幕。
特勒西独自一人站在空阔的总理办公室中央。
他缓缓地走到那张巨大的、象征着国家最高行政权力的橡木办公桌后,伸出手,用指尖细细地、近乎贪婪地摩挲着光滑冰凉的桌面。
他猛地转过身,望向窗外。
透过厚重的玻璃,他能看到楼下广场上那一片无边无际的、沸腾的人海,听到那如同海啸般涌来的、呼喊着他名字的狂热声浪。
一丝近乎痉挛的笑容,终于无法抑制地爬上了他的嘴角,随即迅速扩大为一个张扬的、充满征服欲的大笑。
但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肩膀在轻微地抖动。
他做到了!
他从一个维也纳的流浪画家、一个战场上的传令兵,一步步爬到了这个国家权力的巅峰!
利用经济危机带来的绝望,利用凡尔赛条约带来的屈辱,利用马克党威胁带来的恐惧,他成功地煽动了民意,玩弄了旧精英于股掌之间,最终,合法地走进了这间办公室。
尽管,为了这一刻,他纵容了国会大厦的烈火,默许了街头流血的冲突,签署了无数肮脏的交易。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吱呀——”
一声,办公室沉重的门被推开。
他的心腹,宣传部长戈培尔、内政部长戈林、党卫军首领希姆莱等人鱼贯而入,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和敬畏。
“我的元首!”
戈培尔第一个上前,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祝贺您!历史性的时刻!”
特勒西抬起手,制止了更多的恭维。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
“祝贺还为时过早,约瑟夫。”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
“这只是一个开始。
现在,我们终于可以……放手去干了。”
他的目光扫过眼前这些他最忠诚(或者说,利益绑定最深的)的爪牙。
“立刻起草《保护人民与国家法令》的永久化草案!
我要让紧急状态成为常态!”
“准备《授权法案》,我要从那个老朽的国会手里,拿到全部立法权!”
“冲锋队和党卫军,可以开始‘清理’行动了。
所有马克党的残余、那些喋喋不休的共和派分子、还有……那些不受欢迎的种族,全部给我关进准备好的‘教育营’!”
“戈林,你负责经济,我要在四年内,让德士兰的每一个家庭餐桌上都有牛奶和面包!
让每一个工人都有工作!不惜一切代价!”
“戈培尔,控制所有的报纸、电台、电影!
只能有一个声音,那就是我们的声音!”
一条条指令,冰冷而高效,如同战鼓般敲响,预示着德士兰乃至整个欧大陆,即将迎来一个全新的、黑暗而狂暴的时代。
……
奉天,府衙总部。
张扬看着张作相送来的紧急电文,上面简要汇报了特勒西正式宣誓就任德士兰总理的消息。
“终于……还是让他坐上这个位置了。”
张扬放下电文,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大哥,这个疯子掌握了德士兰的行政大权,加上他控制的国会和街头暴力,恐怕……”
张作相面露忧色。
“怕他搅得天翻地覆?”
张扬打断他,嘴角反而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越是疯狂,欧大陆就乱得越彻底。
旧秩序崩塌得越快,对我们才越有利。”
他走到欧大陆地图前,手指点在柏林的位置。
“给他发一份正式的、以外交部名义的贺电。
措辞要标准,承认其政府的合法性。同时……”
张扬顿了顿。
“以我私人的名义,再给他发一份加密短讯。就写……”
他沉吟片刻,缓缓道:
“‘祝贺就任。舞台已为你备好,望上演一出足以改变世界格局的好戏。——你远在东方的老师’。”
张作相愣了一下,随即领会:
“是,大哥。既符合国际惯例,又……继续给他煽风点火。”
“没错。”
张扬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冰冷。
“让他去闹吧。闹得越大越好。我们需要他这把刀,替我们砍断旧世界最后的锁链。”
柏林,总理府内,特勒西或许正沉醉于权力的美味。
而他并不知道,自己某种程度上,依然是一盘更大棋局上的棋子。
东方的落子者,正冷静地期待着他,将欧大陆带入更深的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