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日,清晨。
华南漕帮总舵——天啸岛聚义厅内,震天的喧嚣几欲将巨大的穹顶掀翻。巨大条案上杯盘狼藉,烤乳猪仅余骨架,酒坛横七竖八地散落着。粗犷的划拳声、肆意的狂笑声、舞姬勾魂的媚眼,与浓烈的酒气、脂粉气、汗腥味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原始而狂热的氛围。
洪天啸高坐于虎皮交椅之上,赭红锦袍衬得他宛如盘踞山林的猛虎。他目光扫过下方济济一堂的“讨逆护道盟”各路豪杰:伏牛山的独眼巨汉、水道上的悍匪头子、地方豪强,以及旁门左道之士。此刻,这些人脸上少了昨日的狂放,多了几分凝重与隐忧。毕竟,六扇门诸葛正我大军压境,绝非等闲之事。
洪天啸端起一个硕大的海碗,碗中琥珀色的烈酒在火光下荡漾。他脸上带着刻意营造的、睥睨天下的豪迈笑容,声音洪亮如钟,试图驱散厅堂中弥漫的那丝不安:“诸位兄弟!诸位英雄!且听洪某一言!”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喧嚣渐渐平息。
“诸位兄弟!诸位盟友!前几日我等歃血为盟,共襄盛举,实乃华南江湖百年未有之盛事!今日再度聚首,洪某心中豪情万丈!”说罢,他猛地站起身,魁梧的身影在火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
“区区六扇门,那诸葛老儿,还有他手下的几条鹰犬,何足挂齿!”洪天啸猛地一拍扶手,声震屋瓦,“他们以为胜券在握?哼!殊不知他们的一举一动,皆在我洪某人的掌控之中!”
“那诸葛老儿,还有他手下那些朝廷鹰犬,此刻想必正在江上踌躇满志,以为我龙蟠矶是砧板上的鱼肉,任其宰割?”洪天啸发出一阵低沉而自信的笑声,讥讽之意毫不掩饰。
“哈哈哈!殊不知,他们的每一步棋,每一个诡计,早已被我洞悉!”他猛地将海碗重重顿在身旁条案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酒液飞溅而出。
他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神秘与自傲:“那诸葛正我的所谓‘奇袭’计划,什么‘擒贼擒王’,走‘老鸦嘴’水道……嘿嘿!”
他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环视众人惊疑不定的面容:“诸位以为,这些机密,是如何传到我洪某耳中的?”
大厅内瞬间安静下来,安静到针落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洪天啸,等待着他的答案。
“六扇门那点微末伎俩,真当我华南漕帮数十载根基是摆设?”洪天啸眼中闪烁着智珠在握的光芒,声音极具煽动性,“诸位,那诸葛正我自以为隐秘的进兵路线、奇袭计划,早已被我的眼线探得清清楚楚!什么‘老鸦嘴’水道奇袭?哼,我已在那‘鬼见愁’礁群布下十面埋伏,暗桩、水雷、强弩阵,层层叠叠!只等他们那几条自以为是的快船一头扎进来,管教他们连人带船,统统沉入江底喂王八!”
他目光扫过下方,见不少人脸上的忧色稍缓,甚至有人露出钦佩和兴奋之色,心中愈发得意。
他端起海碗,豪气干云:“来!满饮此碗!为我盟旗开得胜!为咱们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
“洪帮主威武!”
“盟主神机妙算!”
“杀光狗官!”
厅内气氛在洪天啸的豪言壮语和刻意引导下,重新被点燃。独眼巨汉用力拍案叫好,水匪头子举起碗狂饮,尖嘴老者捻须而笑,仿佛胜利已然在望。舞姬的腰肢扭动得更加欢快,乐声也变得激昂起来,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胜利”助兴。
洪天啸大手一挥,豪情满怀:“我龙蟠矶天险,固若金汤!更有杜海蛟兄弟率领‘鬼见愁’船队严阵以待!定要叫那些官府的破船,撞碎在我天啸岛的礁石之上!”
他举起再次斟满的海碗,酒液激荡:“诸位!且放宽心,尽享今宵!明日此时,我等便在此厅,用那诸葛正我的人头下酒!为‘讨逆护道盟’祭旗!干!”
“干!”
“洪帮主神机妙算!”
“杀诸葛!灭六扇!”
“天啸岛万胜!”
狂热的呼喝声再次如潮水般涌起,将洪天啸的豪言壮语推向顶点。忧虑被驱散,恐惧被压下,只剩下对胜利的盲目憧憬和嗜血的狂热。众豪杰纷纷举碗,一饮而尽,仿佛胜利已然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然而,洪天啸那豪迈的笑容还未完全绽放——
“报——!!!”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宛如被掐住脖子的夜枭,猛地撕裂了聚义厅的喧嚣!
一个浑身湿透、甲胄残破、脸上带着烟熏火燎痕迹的传令兵,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厅外滚爬进来。他面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刚从地狱的血池中挣扎而出。
他连滚带爬地冲到大厅中央,对着虎皮交椅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却颤抖得不成样子:“帮……帮主!败了!败了!水军……全军覆没了!!”
“哐当!”
洪天啸手中的海碗脱手坠落,在地面摔得粉碎,琥珀色的酒液如鲜血般泼洒开来。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仿佛被极寒的冰霜覆盖,随即化为一片难以置信的、扭曲的苍白。魁梧的身躯猛地一晃,几乎要从交椅上栽倒下来,幸亏旁边的亲信眼疾手快,将他扶住。
整个聚义厅,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舞姬僵在原地,乐声戛然而止。所有举杯的、叫好的、捻须的、狂笑的……动作全部定格。前一秒还喧嚣沸腾的大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静得连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见。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那传令兵粗重绝望的喘息声,在死寂中无限放大,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和心脏。
“你……你说什么?!”洪天啸猛地站起,魁梧的身躯因震惊而微微晃动,豹眼圆睁,死死盯着传令兵,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滚动,带着难以置信的暴怒:“谁败了?!说清楚!”
那传令兵被洪天啸的气势震慑,抖得如同筛糠,语无伦次:“是……是杜副帮主!‘鬼见愁’……船队……完了!全完了啊帮主!”
他涕泪横流,声音带着哭腔:“官军……不是六扇门的船!是……是水师!真正的水师!好大的船……铁打的龙脑袋……箭像雨一样……拍杆像山一样砸下来……挡不住……根本挡不住啊!二当家……二当家被一个拿快剑的官差杀了……旗……旗倒了……弟兄们……弟兄们像下饺子一样……湖……湖水都红了……”
他描述的画面支离破碎,却充满了血腥与绝望,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众人心头。
“杜副帮主……他……他拼死抵抗……最后……最后被官军的巨舰撞碎了旗舰……沉了……都沉了……完了……四千弟兄……全完了啊帮主!!”
“怎么会?怎么会?!”洪天啸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死死盯着地上如同濒死野兽般的传令兵:“杜海蛟……全军覆没?不可能!绝不可能!朝廷哪来的铁甲水师?哪来的精锐战船?!”
“千……千真万确啊帮主!”传令兵涕泪横流,用尽最后的力气哭嚎:“是……是俞字旗!从未见过的朝廷水师!从……从通州府那边开过来的!兄弟们……兄弟们根本挡不住!他们的船……撞过来……我们的船……就像纸糊的一样!……”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极其恐怖的画面,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他描述的画面支离破碎,却充满了血腥与绝望,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众人心头。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整个聚义厅。方才的狂热与喧嚣仿佛从未存在过,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那传令兵绝望的呜咽。
洪天啸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虬髯戟张,如同暴怒的雄狮,却又带着一丝茫然和恐惧。他精心打造的、纵横大泽湖无敌手的“鬼见愁”舰队,他赖以对抗朝廷的最大依仗,竟然在短短时间内……灰飞烟灭?
“水师?朝廷的水师?”那个尖嘴猴腮的老者失声尖叫,声音尖锐刺耳:“朝廷什么时候在华南三府秘密练了水师?!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开来。刚才还拍着胸脯喊着要杀官造反的豪杰们,此刻脸上只剩下惊骇和茫然。朝廷竟然隐藏着如此可怕的实力?那他们在这里的结盟,岂不是一场笑话?
洪天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几乎站立不稳。
就在众人被这惊天噩耗震得魂飞魄散,尚未缓过神来之际——
“报——!!!”
又一名传令兵面无血色,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慌乱:“帮主!不好了!‘老鸦嘴’……‘老鸦嘴’埋伏的兄弟……还有……还有西边‘鬼哭峡’、北面‘断龙滩’的暗哨……全都……全都传回消息!”
他喘着粗气,声音都在打颤:“根本……根本没有官军!没有六扇门的精锐!一个人影都没见着!周侨……周侨根本没走‘老鸦嘴’!咱们的人……在风里雨里埋伏了几日……连个鬼影子都没等到!情报……情报是假的!是假的啊帮主!咱们……咱们被耍了!”
轰!
仿佛又一个炸雷在众人头顶炸响!
内应传出的、被洪天啸视为制胜关键的“绝密计划”,从头到尾都是朝廷精心设计的骗局!是为了调开他们各处埋伏的力量,让他们自以为掌控全局,实则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自己所有的部署,所有的算计,在诸葛正我面前,就像个三岁孩童般可笑!一股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巨大羞辱感和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
“内奸?谁是内奸?!”
“他娘的!到底是谁出卖了咱们?!”
“完了……全完了!”
洪天啸只觉得眼前发黑,一股腥甜涌上喉头,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巨大的挫败感和被愚弄的愤怒几乎将他吞噬。他精心布置的一切,在朝廷的雷霆手段下,竟如此不堪一击!内应……陈康怎么暴露的??还是其他人?到底是谁?!
然而,更大的灾难,如同跗骨之蛆,紧随而至——
“报——!!!”
第三声凄厉的传报,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绝望!第三个传令兵几乎是滚爬进来,脸色灰败得如同死人,声音嘶哑得不成人形:“帮主!急……急报!大……大泽湖南口哨探……飞鸽……飞鸽急报!朝廷……朝廷大军!水陆并进!遮天蔽日!正……正直扑我天啸岛而来!”
他瘫倒在地,用尽最后力气嘶喊:“朝廷……朝廷的水陆大军!水师战船蔽江而来!打着俞字旗和六扇门大旗!岸上……岸上也出现大量官军旗号!水陆混杂,刀枪如林,正在登陆集结!看……看那阵势,绝对不下万人!已经……已经直扑我水寨外围防线了!湖面上火光冲天!官军的号角声……都……都听得清清楚楚了!请帮主……速速定夺啊!再晚……再晚就来不及了!!!”
“轰——!”
这最后的消息,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引爆了聚义厅内积压的恐慌。
“上……上万大军?!”
“水陆并进?完了!全完了!”
“快跑啊!再不跑就死定了!”
“洪帮主!怎么办?!你倒是说句话啊!”
绝望的呼喊、崩溃的哭嚎、慌乱的碰撞声、兵刃落地的脆响……瞬间充斥了整个大厅。
那些刚才还在高呼“讨逆护道”的豪杰们,此刻如同被捅了窝的马蜂,乱作一团。有人想往外冲,有人瘫软在地,有人则红着眼看向洪天啸,似乎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有人眼中凶光毕露,似乎想抓住点什么作为保命的筹码。
洪天啸猛地推开搀扶他的亲信,一步踏前。他脸上的酱紫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扭曲的狰狞。俞字神秘水师!诸葛正我的算计!上万大军压境!苦心经营数十年的基业,转瞬之间就要灰飞烟灭?
“慌什么!”他发出一声如同受伤猛兽般的咆哮,试图压下这末日般的混乱,但声音里却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和色厉内荏:“龙蟠矶固若金汤!粮草充足,水寨易守难攻!守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传我命令!所有弟兄,死守寨门!擅退者,杀无赦!”
“呜——”
“咚咚——咚”
外面隐约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号角声和战鼓声,如同死神的催命符。
火光依旧明亮,洪天啸站在一片狼藉的喧嚣中心,紧握的双拳指节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无声滴落。他看着眼前这分崩离析的一切,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咆哮:“诸葛正我!狗皇帝,你们……好狠的手段!好深的计谋!”
“哐当!”
洪天啸手中尚未饮尽的另一只海碗,被他狠狠掼在地上,碎裂的瓷片混合着残余的琥珀酒液,如同他此刻崩裂的自信和喷溅的怒火。
那三声催命符般的“报——!”字,如同三记重锤,狠狠砸碎了他精心营造的胜利幻境,也砸得整个聚义厅鸦雀无声,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牙齿打颤的咯咯声。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个人的脖颈。
洪天啸猛地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那口几乎喷出的腥甜硬生生咽回去。再睁眼时,那双豹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已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强行凝聚的狠厉与决绝。他不能倒!此刻若倒,万事皆休!
“都——给——我——闭——嘴!”
一声蕴含顶尖高手内力的咆哮,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压倒了厅内所有的哭嚎、咒骂和崩溃的杂音。音波激荡,震得离得近的几个舞姬直接晕厥过去,杯盘嗡嗡作响。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雪亮的刀锋在火光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寒芒,“呛啷”一声,狠狠劈在面前的巨大条案上!
“咔嚓!”厚实的硬木应声裂开一道深痕,杯盘碎片四溅!
洪天啸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凶狠,他豹眼圆睁,如同择人而噬的猛虎,环视着被震慑住的众人:“谁再敢扰乱军心,惑乱视听,动摇我盟根基——立斩不赦!刀斧手何在?!”
厅堂两侧阴影中,早已按捺不住杀气的亲卫精锐齐声应诺,钢刀出鞘,寒光闪烁,沉重的脚步声向前逼近数步,一股冰冷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原本想夺路而逃的几个小头目,腿一软,瘫坐在地,再不敢动弹。
所有慌乱的目光,带着恐惧与最后一丝渺茫的希冀,不由自主地聚焦回那虎皮交椅前的身影上。
洪天啸魁梧的身躯挺得笔直,赭红锦袍在火把下仿佛染上了一层血色。
他环视众人,目光锐利如刀,刻意忽略掉那些惨白扭曲的脸,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制力量,强行将所有人的心神拉回:
“诸位!”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强行制造的镇定:“不错,杜兄弟的水军遭了算计,中了朝廷的奸计,此乃痛失一臂!朝廷阴险,竟藏了如此一支水师,是我洪某人失察!但——”
“你们慌什么?!你们瞧瞧你们现在的样子,平日里的胆气都哪去了?不就是出了点状况,就吓得如同惊弓之鸟。乱什么?!大敌当前,自乱阵脚,成何体统?!天啸岛——还没塌!我洪天啸——还没死!只要我还在,这天啸岛就稳如泰山。”
他一步踏前,巨大的阴影几乎笼罩了瘫软在地的传令兵,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自信:
“区区水师偷袭,不过折损些船只人马,就吓破你们的胆了?你们好好想想,我龙蟠矶天啸岛,经营数十年,根基之深,岂是几条官船就能撼动?我们在此地扎根已久,对周边的一切了如指掌,岂是那些朝廷水师能比的?”
他猛地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座巨大的岛屿堡垒:“都给我听好了!看看我们脚下是什么地方!是天啸岛!是龙蟠矶!山林密布,四面环水,暗礁密布,水道如迷宫!他诸葛老儿的大船,能开得进来吗?他们若想进来,那暗礁就能让他们的船只粉身碎骨。这天然的地势,就是我们最大的依仗。”
“我水寨防御,层层叠叠!‘虎踞’、‘龙盘’两座主寨门,皆是百年铁木包铁皮,门后千斤闸!任他们如何攻打,也难以攻破这坚固的寨门。”
“箭塔林立,强弩密布,只要他们敢靠近,定叫他们有来无回。水下暗桩如林!还有我亲手督造的拍杆、火油柜!他官军想登陆?拿人命来填!他们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洪天啸的声音越来越激昂,仿佛要将恐惧驱散,用语言重新筑起一道信心之墙:“粮草?!我天啸岛粮仓十八座!囤积的稻米、腌肉、干菜,堆积如山!酒窖里的烈酒,够我们喝上十年!后山有泉眼,淡水永不枯竭!守?守他个三年五载,又有何难?!我们物资充足,根本无需担忧补给问题,而他们远道而来,能坚持多久?”
他目光扫过那些地方豪强和旁门左道之士,刻意加重了语气:“诸位!我洪某麾下,尚有数万岛民!皆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水上健儿!其中能挽强弓、操舟楫的精壮,何止上万?!”
“加上诸位盟友带来的上万生力军,我们手中可用之兵,不下两万之众!兵力充沛,为何不能一战?!”
他猛地一拍身旁条案,震得杯盘跳起:“铠甲器械?兵器甲胄?哼!洪某经营漕帮数十载,岂是只知收买路钱的草寇?我岛内秘库之中,精铁打造的刀枪剑戟堆积如山!皮甲、锁子甲、甚至精锻的鱼鳞甲,何止数千副!强弓劲弩,箭矢如雨!”
“这些,都是洪某未雨绸缪,为今日之局准备的!朝廷水师?上了岸,我这些装备精良的弟兄,未必就怕了他们!我们有如此精良的装备,以逸待劳,定能与之一战。”
洪天啸深吸一口气,脸上的肌肉因强行压制内心的惊悸而微微抽搐,眼神却更加凶狠,如同被逼入绝境的猛虎:
“如今,正是我‘讨逆护道盟’生死存亡之秋!是兄弟,是英雄,就给我挺直了腰杆!守住这天险,耗死那诸葛老儿!朝廷大军远来,粮草转运艰难,久攻不下,其势自溃!只要我们坚守,胜利终将属于我们。”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目光如电般扫过厅内每一张面孔,尤其是那几个眼神闪烁、脚步悄悄后移的:
“但是——!若有那贪生怕死之辈,临阵退缩,甚至心怀鬼胎,想拿我洪天啸的脑袋去换前程……我告诉你们,休怪洪某心狠手辣,不讲情面!我漕帮的‘血鲨令’,追到天涯海角,也定要将其挫骨扬灰!今日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谁也休想独善其身!背叛者,绝没有好下场。”
洪天啸的手再次按在了刀柄上,一字一顿,字字如刀:“凡有反叛者,无论是谁,格杀勿论!灭其满门!让他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玉石俱焚’!”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嘶吼出来,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决绝,震得整个大厅嗡嗡作响。
“呛啷!”“呛啷!”随着他话音落下,两侧的亲卫精锐再次齐齐踏前一步,钢刀半出鞘,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锁定了每一个可能动摇的头领。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粗重的喘息。
最后的威胁如同冰冷的铁箍,瞬间箍紧了所有人的心脏。空气仿佛凝固了。恐惧并未消失,但在洪天啸这连番的强心针、巨大的资源展示和赤裸裸的死亡威胁下,一种被强行凝聚的、绝望中的疯狂开始滋生。
短暂的死寂后。
那独眼巨汉猛地一捶胸膛,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他奶奶的!洪帮主说得对!跑是死路一条!守住了,咱们还有活路!我伏牛山一百单八条好汉,跟盟主共进退!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怕个鸟!咱们今日就跟他们拼了,大不了一死,也不能当那贪生怕死的孬种。”
“对!守!水寨这么坚固,怕他个球!”一个水匪头子红着眼睛吼道:“我手下几百号兄弟,水里来火里去,听盟主号令!咱们在这水上讨生活,还能怕了他们官军不成,兄弟们,一起上,让他们知道咱们的厉害。”
其身边另一人也猛地拍案而起,嘶声吼道:“洪帮主说得对!怕个鸟!朝廷狗官想灭我们,没那么容易!老子这条命就卖给盟主了!清湖水寨一千二百弟兄,誓与天啸岛共存亡!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对!跟狗官拼了!”那水匪头子也红着眼跳起来,“水里没了船,咱还有岛!还有刀!老子就不信啃不下他们几块肉来!我‘翻江鲤’手下八百儿郎,听盟主号令!”
有人带头,加上刀斧手明晃晃的兵刃和洪天啸那玉石俱焚的威胁,那些惊魂未定的头领们,无论是真心还是被逼,都不得不纷纷表态。
“我……我莲花坞,愿与盟主共进退!”
“我黑石寨,唯盟主马首是瞻!”
“共生死!守水寨!”
声音起初有些杂乱、干涩,甚至带着颤抖,但很快就在洪天啸逼视的目光和亲卫的刀光下,汇聚成一片参差不齐却声势渐起的呼喊:
“誓与盟主共进退!共生死!”
“守住天啸岛!杀退狗官兵!”
“洪盟主神威!我等愿效死力!”几名一流高手老者也连忙拱手,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姿态必须做足:“洪盟主有如此谋略和准备,我等定当追随左右,与这天啸岛共存亡。”
“共进退!共生死!”
“誓死守卫天啸岛!”
“跟狗官拼了!”
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在洪天啸强大的意志压迫和现实的死亡威胁下,厅内残余的各路豪强,无论真心假意,纷纷强压住心中的惊惶,拱手嘶吼,声音杂乱却汇聚成一股悲壮的喧嚣。舞姬乐师早已吓得瘫软在地,无人理会。
洪天啸看着眼前这强行粘合起来的“同仇敌忾”,心中没有半分轻松,只有冰冷的重压。他知道,这层薄冰一触即碎。但至少,暂时稳住了。
他正要开口再加固几句——
“呜——呜——呜——”
“咚!咚!咚!”
这一次,不再是隐约,而是清晰得如同在耳边炸响!低沉雄浑的号角声穿透水寨,带着无情的穿透力!沉重而富有节奏的战鼓声,如同巨人的心跳,一下下敲击在龙蟠矶的礁石上,也狠狠敲在聚义厅内每一个人的心坎上!
洪天啸脸上的肌肉狠狠一抽,眼中最后一丝强装的镇定也被这催命的鼓号声撕开一道裂痕。他猛地转身,面向厅外沉沉夜色与火光冲天的方向抓起旁边亲信递上的一碗新酒,高高举起,碗沿还在微微颤抖:“好!这才是我‘讨逆护道盟’的好兄弟!来!共饮此碗!守住天啸岛,让朝廷的鹰犬,付出血的代价!干!”
“干!”众人纷纷举碗,仰头灌下,酒液顺着嘴角流下,分不清是豪情还是恐惧的冷汗。
洪天啸狠狠地将空碗摔在地上,碎裂声刺耳。他转身,大步走向虎皮交椅后的巨大水寨地形图,声音低沉而急促地开始部署:
“传令!全岛——备战——关闭所有水寨闸门!所有箭楼、拍杆就位!滚木礌石准备!各堂口按既定区域布防!擅离职守者,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