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翻开那份来自江南核查组的正式文书副本,逐字逐句仔细看着。
文书措辞严谨,条理清晰。核查结果表明:叶氏工坊账目清楚,收支合理,绝无贪墨;用工合规,工钱待遇远优于同业,且章程完备;
至于“技术剽窃”之指控,经查验原始设计图稿、工匠笔录及叶瑾小姐之灵感草图,证实新型纺车与织机改进皆为自主研发,绝非窃取自苏州织造。
结论是:所有指控均不成立。
叶明轻轻吁了口气。这一关,算是暂时过了。
文书后面竟然还附着一页纸,上面寥寥数语,却言简意赅地提到了核查期间所遭遇的种种阻力。
比如供货商突然违约,导致原材料供应中断;地痞流氓频繁骚扰工坊,严重影响正常生产秩序;甚至还有一些流言蜚语,恶意中伤工坊的声誉。
然而,这些看似棘手的问题,都被工坊巧妙地一一化解,并未对核查进程造成实质性的影响。
叶明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他深知这背后离不开皇帝表哥的暗中支持,以及自家老爹在朝中那如泰山般稳固的地位所发挥的作用。
但不管怎样,这表面上的胜利确实值得肯定和赞扬。
于是,叶明毫不犹豫地拿起朱笔,在文书上批示道:“将此文书之核心结论抄录一份,张贴于兵部衙门之公告栏上。”
这么做,一来可以为自己正名,让众人知晓工坊的清白;
二来也是给那些仍在暗地里虎视眈眈的人一个警告:陛下派去的人已经查过了,工坊没有任何问题,你们就别再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了。
处理完这件事情后,叶明的心思又开始活跃起来。
他始终惦记着如何提高公文处理的效率,于是便信步走到兵部后院的一间空屋子前。
这里已经被他划为了临时的“文印室”。
屋里,两个从工部借调来的老匠人正带着几个兵部手脚麻利的小吏忙活着。
桌上摆着几盘新铸的铜活字,按照韵部整齐排列。旁边还有一块铁板,几个铁框,和一些松脂、蜡等材料。
“大人,您来得正好!”一个老匠人见到叶明,赶紧汇报,“按您的法子,这活字排版是比雕版快多了,就是这固定……用热蜡粘,冷却后倒是牢固,可印完了拆版忒麻烦,得加热化开,字儿也容易弄脏。”
叶明一看,果然,几个小吏正小心翼翼地用烙铁给排好版的铁框加热,融化背后的粘合材料,然后把沾着油墨和残蜡的活字一个个抠出来,准备分类放回字盘,效率并没提高多少。
“我想想……”叶明摸着下巴。他记得毕昇的泥活字似乎用的是松脂蜡混合药料,但具体配方记不清了。胶泥活字倒是容易拆,但强度不如金属。
他环顾四周,看到墙角堆着些用来糊窗户的厚纸,灵机一动。
“试试这个!”他拿起一张厚纸,“排版之后,不用热蜡固定。用这个厚纸,裁成和铁框一样大,四周用木楔子塞紧,把活字卡死在框里!印完了,把木楔子一松,纸框一拿,活字不就直接散开了?再用毛刷一扫,就能归位!”
老匠人和小吏们一听,眼睛都亮了!
“对啊!这法子好!省了加热冷却,拆版快多了!”
“纸框成本低,坏了就换!”
“大人高见!”
说干就干,立刻有人去找木匠做小木楔,有人裁纸试厚度。很快,一套用纸框和木楔固定的活字版就做好了,刷上墨,试印了几张公文格式,字迹清晰,效果不错。
最关键的是,拆版速度大大提升!
叶明满意地点点头:“就先这么用着。以后常用的公文格式、报表,都提前排好版,需要的时候就刷墨印,省得一遍遍抄写。你们再琢磨琢磨,怎么让排版更快,怎么让刷墨更均匀。”
离开文印室,叶明心情不错。虽然这只是最原始的活字印刷应用,离大规模推广还远,但至少在兵部内部,能提高不少效率。
回府的路上,他特意去买了些上好的丝线和花样新颖的布样,准备给小妹带去。
到家一看,叶瑾果然还在鼓捣她那台宝贝织机。
李婉清请来的两位织工嬷嬷正在指点她:“小姐,这经线的张力要匀,手要稳,心要静…对,就这样…哎哟,这梭子飞得可真利索!”
叶瑾学得极其认真,小鼻尖上都冒了汗。看到叶明带来的新丝线和漂亮布样,她更是欢呼一声,立刻就想试试用新线能织出什么效果。
李天宝在一旁帮着递东西,看着那飞梭啧啧称奇:“三哥,这玩意儿要是拿去织布,得多快啊!以后是不是布就更便宜了?”
叶明笑笑:“哪有那么简单。机器是快了,但好布还得看原料、染色、手艺。不过,要是真能推广开来,至少老百姓能穿得起更厚实耐磨的布了。”
晚饭时,气氛轻松了不少。江南的麻烦暂时解除,叶瑾的织机又有进展,连叶风都笑着说户部那边有人开始偷偷打听兵部的“工分制”是怎么个玩法了。
叶凌云国公听着儿女们的闲聊,偶尔问一两句,神色也比前几日缓和了许多。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并未停止。
饭后,叶明回到书房,管家悄悄送来一封没有署名的密信。信很短,只有一句话:
“漕帮之线虽断,然‘福海’终未入东瀛,风暴或阻其途,亦阻我追踪。疑其另有所图。”
叶明看着信纸,眉头缓缓皱起。
“福海号”没有按预期逃往东瀛?风暴阻碍了双方?它另有所图?会去哪里?又想干什么?
他走到巨大的舆图前,目光再次投向那片广袤而莫测的海洋。对手的狡猾和应变能力,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场风波,远未到结束的时候。他之前的轻松心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凝重的警惕。
他需要知道,那艘消失在海上的船,到底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