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晚夏踏入楚州知府衙门的那一日,恰逢一场连绵的秋雨。
青石板路上积着浑浊的水洼,倒映着斑驳脱落的朱红门柱,门内庭院里的杂草竟已长到半人高。
几株枯树的枝桠斜斜地刺向铅灰色的天空,像极了这座城池眼下的处境。
“大人,这是府库的账册……”
老吏李忠捧着一叠泛黄的纸页,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袁大人和王大人被抓前,除了搬空库里最后两箱银锭,还把历年的赋税记录烧了大半,如今能查的,只有这几页残卷了。”
时晚夏接过账册,指尖触到纸页上的霉斑,翻开一看,里面要么是模糊不清的字迹,要么是大片被烧得焦黑的缺口。
唯一清晰的,是最后一页写着的“府库结余:纹银零两,粮米零石”。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沉郁——来之前她已料到袁霄淼和王启年会留下烂摊子,却没料到竟烂到了根里。
庭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循声走去,只见十几个百姓跪在衙门口的雨地里。
有的捧着被撕毁的地契,有的抱着生病的孩子,还有一个老妇人怀里揣着一张泛黄的画像,画像上的青年眉目清秀,却是黑白的。
“大人!求您为我们做主啊!”
见时晚夏出来,百姓们立刻涌上前,雨水混着泪水顺着他们的脸颊往下淌。
“袁霄淼说我家的田是‘无主之地’,强占了去给王启年盖别院,我儿子去理论,竟被他们按了个‘抗税’的罪名,关在牢里活活打死了!”
老妇人举起画像,声音嘶哑得几乎断裂,“这是我儿啊!他才十五岁啊!”
时晚夏蹲下身,亲手扶起老妇人,雨水打湿了她的官袍,她却浑然不觉:“老人家,您放心,袁、王二人的罪孽,朝廷不会不管。”
“从今日起,我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雨幕中,百姓们眼中的绝望,终于泛起了一丝微弱的光。
回到衙内,时晚夏立刻召集了衙门里仅存的官吏。
大堂上,半数人低着头不敢吭声,还有几个眼神闪烁,显然是过去依附过袁、王二人的。
时晚夏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李忠和另外两个头发花白的老吏身上。
这三人是她提前打听好的,家世清白,在袁、王掌权时虽不敢反抗,却也从未同流合污。
“李忠,你牵头,与张吏、刘吏一同成立‘查抚小组’,我亲自挂帅,诗晴协助你们。”
时晚夏将一枚刻着“楚州知府”的印信放在桌上。
“即日起,你们三人负责核实所有被袁、王迫害的案例:强占田产的、构陷下狱的、玷污清白的,无论身份高低,一律登记造册,一个都不能漏。”
诗晴立刻上前接过印信,低声道:“大人放心,我定会仔细核对,不让任何一个受害者被遗漏。”
接下来的三日,查抚小组的牌子挂在了衙门外的偏院。
时晚夏让人在门口架起了一面“鸣冤鼓”,每日辰时到申时,她都亲自坐在偏院里接待百姓。
第一个来击鼓的,是楚州富商沈少山。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绸缎,手里捧着一卷被撕得残缺的地契,一进门就跪在了地上:“时大人,袁霄淼以‘修河堤’为名,强征了我家两百亩良田,还抢走了我库房里的三千两银子,说是‘捐税’,可河堤到现在都没修!”
时晚夏扶起他,让诗晴接过地契仔细登记,又问道:“袁霄淼有没有给你写过凭证?或是有其他人能作证?”
“有!有!”
沈少山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这是他手下的人写的‘收条’,还有隔壁村的王老汉、李掌柜,都能证明我家的田被他占了!”
时晚夏让诗晴记下证人姓名,又对沈万山说:“你放心,三日之内,我会派人去核实情况。”
“袁霄淼查抄的家产里,若有你的田产,我定会还给你;”
“若是田产已被变卖,我会从府库里拨出专款补偿你。”
沈少山听到这话,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多谢大人!多谢大人!我还以为这日子再也没指望了……”
除了沈少山这样的富商,更多的是像老妇人那样的普通百姓。
有个叫林阿翠的女子,是被王启年强行掳走玷污的。
她来时裹着厚厚的头巾,只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声音细若蚊蚋:“大人,我……我不敢让别人知道这件事,若是传出去,我爹娘都没法在村里立足了……”
时晚夏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诗晴。
她递给林阿翠一杯热茶,轻声道:“你别怕,这件事我们不会声张。”
“除了经济补偿,我还能帮你——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安排你去邻州的纺织坊做工,那里没人认识你,你可以重新开始;”
“若是不想走,我也能请人教你绣工,让你有个立身之本。”
林阿翠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大人……我这样的人,还能有活路吗?”
“当然有。”
时晚夏握住她的手,“你没做错任何事,错的是那些作恶的人。”
“以后的日子,你要为自己活。”
那一日,林阿翠走的时候,头巾下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久违的笑容。
时晚夏让人将查抄的袁、王家产——包括几十亩良田、十几间商铺和一批金银首饰——列了一张清单,贴在了衙门外的墙上。
清单旁还贴了一张告示:凡被侵占家产者,可凭凭证前来认领,无人认领的,则用于补偿无法返还的受害者。
告示贴出的那一天,衙门外挤满了百姓。
当沈少山领回自己的地契,老妇人拿到儿子的丧葬费,林阿翠接过去往邻州的路引时,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这位女官时大人,是真的想为他们做事。
楚州百姓对朝廷早已凉透的心,渐渐暖了起来。
处理完受害者的抚恤事宜,时晚夏立刻将精力投入到了灾后重建中。
楚州半月前刚遭遇过一场大水,城外的村落被冲毁了大半,上万灾民挤在临时搭建的棚屋里,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时晚夏去过安置点时,正是清晨。
棚屋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几个孩子光着脚在泥地里跑,身上的衣服满是补丁。
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坐在棚屋门口,怀里的孩子饿得哇哇哭,她却只能不停地抹眼泪。
家里的存粮早就吃完了,昨天去领救济粮时,负责分发的小吏还故意克扣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