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终年弥漫着薄雾的山坳里,藏着一个叫苔藓镇的小地方。这里的房子是用圆木搭的,屋顶铺着厚厚的苔藓,像盖着层绿色的绒毯。镇中心的老槐树上,挂着盏永远不熄灭的灯——那是盏用灯芯草编织的灯笼,里面住着一只叫荧荧的萤火虫,它的光不是常见的黄绿色,而是像晨露一样透明的白。
每天黄昏,当薄雾把远山染成淡紫色,荧荧就会从灯笼里钻出来,用触角轻轻碰一碰灯芯草的纹路。灯笼便会发出柔和的光,把树下的青石板路照得像铺了层碎银。镇上的居民们——背着圆壳的蜗牛邮递员、会用露珠酿酒的蜜蜂夫妇、还有住在蘑菇屋里的刺猬木匠,都会朝着灯光的方向打招呼。
“今晚的光真暖呀。”蜗牛邮递员背着装满信件的壳,慢慢爬过青石板,壳上的露水被灯光照得闪闪发亮。
荧荧扇动着翅膀,在灯笼周围转了个圈:“因为风带来了山外的桂花香呀。”
它说的是实话。苔藓镇的风总带着各种气味,春天是山樱的甜,夏天是蕨类的腥,秋天是野栗子的香,冬天是雪水的清。而荧荧的光,会跟着这些气味悄悄变化——闻到花香时更亮,沾到雨气时偏暗,裹着雪味时,光里会浮着细碎的闪,像撒了把星星。
但最近,荧荧的光越来越暗了。
最先发现的是刺猬木匠。它正在给蘑菇屋换屋顶的苔藓,抬头看见灯笼的光像蒙了层灰,连青石板上的纹路都照不清了。“你是不是累了?”它放下手里的小锤子,仰着头问。
荧荧趴在灯芯草上,翅膀垂着,透明的光微弱地晃了晃:“不知道,就是觉得……没力气发光了。”
蜜蜂夫妇提着装满露珠酒的小陶罐赶来,罐口飘出甜甜的白雾:“喝点酒吧,这是用清晨的雾珠酿的,能提精神。”
荧荧尝了一滴,酒液在舌尖化成凉凉的甜,可光还是没亮起来。蜗牛邮递员慢吞吞地爬过来,壳上驮着一封皱巴巴的信:“这是山外的兔子先生托我带的,他说去年冬天,看见过一盏会变光的灯笼。”
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用胡萝卜汁写在桦树皮上:“听说苔藓镇的灯笼里住着会发光的精灵,要是它的光暗了,就去找溪边的灯芯草。那些草是月光喂大的,每片叶子里都藏着光的碎片……”
“溪边的灯芯草?”刺猬木匠挠了挠头,“我去砍柴时见过,它们长得比镇上的高,叶子尖总沾着星星似的露。”
荧荧的翅膀轻轻抖了抖:“我能自己去吗?我想试试。”
居民们互相看了看。蜜蜂夫妇把露珠酒倒进个小小的贝壳里:“带上这个,渴了喝。”刺猬木匠用树皮做了个迷你小篮子,挂在荧荧的腿上:“装光的碎片用。”蜗牛邮递员把自己壳上最亮的一颗露珠摘下来,放进篮子:“这是昨天的晨露,能照亮小石子路。”
荧荧扇动翅膀,灯笼里的光虽然暗,却透着股认真的亮。它朝大家鞠了个躬,带着贝壳酒和小篮子,朝着镇外的小溪飞去。
出了苔藓镇,薄雾变得更浓了,像浸了水的棉花。荧荧飞得很慢,篮子里的露珠在晃,把周围的草叶照出点点亮。它飞过一片蕨类丛,叶片上的绒毛沾着雾珠,碰到翅膀时凉丝丝的。突然,一片叶子“哗啦”一声翻过来,露出底下藏着的小甲虫。
“你是谁?”小甲虫的触角竖得笔直,背上的壳闪着金属绿。
“我是苔藓镇的萤火虫,去溪边找灯芯草。”荧荧说。
小甲虫的眼睛亮了:“我知道那条溪!上个月我在溪边的石头上晒过太阳,灯芯草长得可高了,风一吹,叶子碰叶子,会发出叮叮的响。”它从叶片下拖出一片枯叶:“顺着枯叶铺的路走,能近一半路。”
荧荧谢过小甲虫,跟着枯叶铺成的小径往前飞。枯叶下面的泥土软软的,长着会发光的小蘑菇,像撒了把迷你灯笼。飞着飞着,雾气里传来“叮咚”的响,越来越清楚,像谁在轻轻敲玻璃。
“是溪水声!”荧荧加快速度,穿过最后一片雾,眼前豁然开朗——溪边的灯芯草果然长得比镇上的高,叶片是青绿色的,边缘镶着极细的银边,每片叶子尖都挂着颗露珠,在透过雾的微光里,像悬着的小星星。
它落在最高的那株灯芯草上,叶子立刻轻轻晃起来,露珠顺着叶片滚下来,滴在溪水里,荡开一圈圈亮纹。荧荧忽然发现,叶子的纹路里藏着流动的光,像极细的银线在慢慢爬。
“你是来要光的吗?”一个细细的声音从草叶间钻出来。
荧荧吓了一跳,低头看见片卷着的嫩叶,里面裹着只比它还小的虫子,身体是半透明的绿,像用胶冻做的。
“我是灯芯草的守护者,”小虫子展开翅膀,翅膀上有叶脉似的纹路,“每年月光最浓的时候,我就把月光织进草叶里,做成光的碎片。”它用触角碰了碰一片叶子,叶子立刻透出亮,像里面藏着个小月亮,“但你要一片碎片,就得用一个故事来换。”
荧荧眨了眨眼,翅膀上的光晃了晃:“我有很多故事,关于苔藓镇的。”
“那就讲吧。”小虫子蜷在叶子上,像准备听故事的孩子。
荧荧开始讲:讲蜗牛邮递员如何用三个月时间,把一封信从镇东头送到镇西头,因为路上总忍不住停下来看蚂蚁搬家;讲蜜蜂夫妇的露珠酒,要在雾最浓的清晨收集雾珠,还要对着月亮唱三首歌才能酿出甜味;讲刺猬木匠的蘑菇屋,屋顶的苔藓每片都朝向太阳,这样雨天就不会积水……
它讲的时候,篮子里的露珠跟着闪,灯芯草的叶子也越发明亮。小虫子听得入了迷,翅膀上的纹路都跟着亮起来。
“最后一个故事,”荧荧的声音轻轻的,“讲我自己。我生来就在那盏灯笼里,镇上的居民说,我亮起来的时候,苔藓镇就不冷清了。可现在我的光暗了,我怕……怕他们晚上走路会摔跤,怕蜜蜂夫妇的酒会酿坏,怕蜗牛邮递员找不到回家的路。”
小虫子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展开翅膀,飞到一片最亮的叶子上,用触角轻轻一挑,挑下一小块像碎玻璃似的光。“这个给你,”它把光放进荧荧的篮子里,“这不是普通的碎片,里面裹着你讲的所有故事。”
光的碎片一进篮子,就发出暖暖的亮,像个小小的太阳。荧荧的翅膀立刻有了力气,透明的光里渐渐浮起细碎的闪。“谢谢你!”它把碎片小心地裹在树叶里,放进篮子深处。
“沿着溪水往回飞,”小虫子叮嘱道,“雾会散些,月光会照路的。”
荧荧提着篮子往回飞,果然,雾淡了些,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把溪水照得像条银色的带子。它飞过蕨类丛时,小甲虫还在叶子上等着,看见它篮子里的光,高兴地挥了挥触角。
回到苔藓镇时,天快亮了。镇上的居民们都没睡,坐在老槐树下等着,刺猬木匠举着自己做的小灯笼,蜜蜂夫妇的翅膀上沾着晨露,蜗牛邮递员的壳上,露珠串成了项链似的亮。
荧荧飞进灯芯草灯笼,把光的碎片轻轻放在灯笼中央。
“啪”的一声,碎片炸开了,不是散开,而是融进了灯笼的每一根灯芯草里。瞬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亮的光涌了出来,白得透明,里面浮着星星点点的闪,像把整个苔藓镇的故事都揉进了光里。
光把老槐树的影子投在地上,像幅会动的画;把青石板的纹路照得清清楚楚,连缝里的小蚂蚁都看得见;把远处的蘑菇屋、蜜蜂的蜂巢、蜗牛邮递员的信箱,都裹在暖暖的光里。
“亮了!亮起来了!”大家欢呼着,刺猬木匠的小灯笼和大灯笼的光碰在一起,发出叮叮的响;蜜蜂夫妇打开陶罐,露珠酒的甜雾混着光,散出甜甜的香;蜗牛邮递员慢慢爬着,壳上的露珠反射着光,像背着一串小太阳。
荧荧趴在灯芯草上,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气。它看着镇子里的光,看着居民们的笑脸,突然明白,自己的光从来不是独自亮着的——它裹着蜗牛的等待,沾着蜜蜂的甜味,混着刺猬的锤子声,藏着苔藓镇所有的温柔。
从那以后,苔藓镇的灯笼更亮了。有时荧荧会飞出灯笼,和居民们一起坐在树下,听蜗牛讲山外的事,尝蜜蜂新酿的酒,看刺猬给蘑菇屋换苔藓。月光好的夜晚,它会提着小篮子,再去溪边看看灯芯草,小虫子会送给它新的光的碎片,而它,会讲更多苔藓镇的新故事。
夜里的苔藓镇,灯笼的光透过薄雾,能照到很远的地方。山外的兔子先生说,那光像个温柔的拥抱,让赶路的人知道,前面有个地方,永远亮着灯等你回家。
而住在灯笼里的荧荧,每次扇动翅膀时,光里都会浮起小小的影子——蜗牛的壳,蜜蜂的翅膀,刺猬的锤子,还有溪边灯芯草的叶尖,像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织进了永不熄灭的光里。薄雾轻轻晃着,把光的碎片送到更远的地方,让每个走夜路的人都知道,总有一盏灯,在等你带着故事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