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一会儿,琴声渐止,殿内便无声音了。
那校尉再次侧首去看殿内情况,只见灯影烛光中,一动不动扶琴侧坐微微垂目的人影。
他盯了好一会儿,只见那长公主仍旧是丝毫未变的姿态。
他觉得奇怪,恐生变数,便欲去里面看看情况。
外面却突然传来喝问声:“你是何人,来这里做什么?!”
其实自监门卫控制北宫开始,各宫使女宫人便已被集中看管,正如这西池苑的宫人应该都被控制在西池苑后殿的偏屋,这会儿也不该有个单独出现在这里的。
那校尉见到突然出现的这使女,也颇生疑,遂走下台阶来,询问:“什么情况?”
那兵士上前回禀,语气带着讨好:“这使女不知从哪里来的,怕不是哪处的细作。”
那校尉斜睨一眼,也出声斥道:“此处重地,不是你能踏足的,还不速速离开!”
那使女抬起头,露出一张清丽出尘的脸,容色姣好自不必说,那校尉也心下感叹,区区一个小宫人竟有这样的好容貌。
“奴……奴原本是薰风殿的宫人,今夜在西池苑伺候的。今夜冷得很,眼见便要下雪了……,方才夫人让奴……来给长渊殿下送些炭火。”那使女声音颤抖,不掩心中恐惧。
然而便是这面露的惊惶神色,又极力保持镇定的模样,却让他们略放松了些警惕。
“竟是卢夫人授意?”那校尉还是有些怀疑。
“是……”那使女我这提篮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无疑是紧张的,“毕竟……毕竟我家夫人曾受长渊殿下之恩,如今虽然是这境况,我家夫人也是不忍……,这样寒冷天气,送些炭火和暖炉,也是还了些恩情的意思。”
“原来如此……”那校尉语气平淡,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一边伸手去掀她提篮的盖子。
盖子掀开果然是一篮子新炭,虽看起来有些碎,但都是上好的银炭。
银炭旁边,是布包着的一个铜手炉。
那校尉伸手把包着铜暖炉的布拆开看了一眼,又将那篓子银炭也扒了扒,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遂摆摆手,道:“既然是卢夫人的意思,那你便进去吧。送了东西便出来,莫要逗留。”
那使女连连应诺,将东西重新收拾齐整,才往殿内去。
见她慢慢往廊下走,那校尉也转身欲回门口守着。
这外边的风是越发大了,忽一阵穿堂过来的寒风,吹得那校尉的眼睛眯了眯。
他忍不住伸手去揉了揉眼睛,迷迷蒙蒙之间,瞧着那使女走进门内的身形姿态,忽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不过一瞬间的一种感觉,他也想不出这不对之处在何处,遂也匆匆走到廊下,将那半掩的门又推开了些。
他朝内望过去,恰看到那使女放下提篮,微微倾身,摇摇地那边坐着的长渊公主一拜:“奴见过长渊殿下,奴是奉薰风殿夫人之命来给送些炭火的……”
她的身形纤细,身姿轻软,显然就是寻常女子形容。
那校尉松了一口气,觉得大约是方才风大迷了眼睛,自己这才看错了。
散了心中的那点怀疑,他复重新守在门口。
阿璀看着走进来的程信修,并不觉得诧异。
她弹琴曲调节奏的习惯,程信修是知道的。
所以她以琴声为信,本就是为了向同在西池苑中的程信修传递消息,告诉他自己的位置,让他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寻到机会来见自己。
只是没想到,在看守这样严密的西池苑,他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来见自己的由头,还丝毫未曾让人生疑。
二人目光一触,心领神会,随即各自避开。
“卢夫人有心了……确实也没有想到,到此时地步,卢夫人还想着我。只可惜君向潇湘我向秦,竟是山海之远……”
阿璀语气微沉,故作感叹。
她的目光落在那篮子炭火上,抬头间又以目光示意程信修留心外头,复继续开口,语气平静道:“纵立场相悖,不过今晚卢夫人之关怀,我领了。劳你,替我将炭火燃上吧。”
程信修只见这偏殿里外情形便知道虽屋内并未一人看守,但各处灯火通明,屋内人的影子照在烛光里,一举一动尽在外面注视之下。
故而他举止动作间也更加谨慎:“是,殿下稍待,奴这便为殿下烧炭。”
程信修起身,将屋角的闲置着的火炉子挪到阿璀跟前,又去取了旁边的一盏灯烛,而他拿走的这盏灯烛很巧妙,
原本屋内数十盏灯烛,无论阿璀在哪处,都能将她的行迹照得一览无余,就是此时阿璀为了弹琴挪到这处角落,也有四五盏灯烛照着。
而这些灯烛的位置,甚至能将她的神情照得清晰可见。
而程信修取走的这盏灯烛的位置恰在侧边靠近柱子的小案上,而柱子后边墙壁上也燃着一盏更为明亮的灯烛,他将案上的烛火取走后,这边的光便暗了下来,而墙边的灯烛越发明亮,照得那柱子的影子恰恰好好落在阿璀的身上。
影子落下,阿璀的神色便隐在了黑暗之中。
程信修取走烛火时殿内灯影的变化还是让外面守卫留意到了的,只是外边的人侧首看了两眼,只看到是那使女借了盏烛火点炭,故而并未多加阻止。
“两件事……劳烦你。”阿璀口型微动,却没有声音,而她的手指却在琴首处轻轻点了两下。
柱子的影子落在阿璀身上,外头的人隔得远,自然看不清她的神情,甚至连她嘴唇的些微动作也看不分明,但离得近的程信修却看得清楚。
程信修从前与阿璀在一起几年,虽说没学得几句唇语,但阿璀的意思他还是能读懂了。
他端着灯烛的小指微微叩了叩,表示自己明白了。
随后又蹲下身,去拣篮子里的炭。
他蹲下时,侧着身子,恰恰好好背对着门外。
“外面的情况,有些复杂……我长话短说。”
程信修也是语出无声,他蹲着的角度,即便在外面人眼中,他是低头在拣炭烧炭的姿态,但他只需微微侧首,对面坐着阿璀那里,便能将他的口型看得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