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何不溺以自毙？
那公玉淳还是那一日的那身灰蓝色带着补丁的衣服，当下正暗搓搓躲在角落里，丝毫不顾及旁人眼光，就只抱着两碟子糕点大吃特吃，吃得口渴了便端起茶杯咕噜噜喝。
有茶博士路过他跟前，还不忘拉住对方，让他们给自己再送点茶水点心来。
他这边一门心思只在吃吃喝喝上，实在惬意自得得很。
与他形成明显对比的，是下边的那许多人，正意气昂扬挥斥方遒，唾沫飞得更加远了。
甚至有辩到激动处，恨不得上前去与对方指着鼻子对骂。
而公玉淳只顾吃喝，完全没将这闹闹腾腾的场景放在心上，更别提留意他们论辩了什么了。
阿璀远远瞧着他，见他吃完喝完，偷偷将空了的碟子往里边推了推，举起袖子抹了抹嘴，然后抬头望向圆台上去，做正襟危坐状。
就这前后一瞬的功夫，端出刻意的姿态，就像变了个人。
然而看他坐着坐着，身体竟然往前倾了倾，在将要倒下去的时候，猛地一惊，然后稳住身体，偷偷摸摸四处看看，见没人注意自己，悄悄松了口气。
然后又往角落里再挪了挪，便当真干干脆脆地支撑着额头打起了瞌睡。
阿璀无语，觉得有些好笑。
这人还当真是特立独行，别人来这里都是试图扬名，毕竟若当真中榜有了功名在身，想要做官还是得候职的，若是以才学早早将名声传扬出去，那授职自然会更容易些。
便不是为扬名，再不济也是冲着那几两金去的。
他倒好，来这里就为了吃饱喝足打打瞌睡的？
“那不是端阳节那日在崇阳坊遇到的那个公玉淳？”一旁槐娘见阿璀始终往下边一处看，她顺势看过去，一眼便看到了公玉淳，遂朝阿璀以手语比划，问道。
槐娘那日也随阿璀去了晚眺楼观龙舟赛的，自然认得公玉淳。
阿璀点头：“是他。”
崔白襄听她说话没有前后因果，有些奇怪的看过来：“您说什么？是谁？”
“没事，就是一个先前某次偶遇的人。”阿璀笑道，“是个奇怪的人。”
“哪个？”崔白襄来了兴致，“是哪个？怎么个奇怪法？”
“角落里那个。”阿璀指指靠近圆台的一处不显眼的角落。
崔白襄顺势望过去，果然看到正暗搓搓打瞌睡的公玉淳。
但因公玉淳支额的姿势，恰头埋在袖子里，故而崔白襄看不清对方容貌。
然而偏偏这时候，脑袋一下子没撑稳当，晃悠悠倒在桌子上了。
就这么一倒，他好像是彻底清醒过来，拍了拍脸，靠着桌子懒懒往台上看过去。
而恰好整个姿势，崔白襄的角度完完全全看清了他的脸。
“咦？”崔白襄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后，才道，“这人我好像在先生那边看过。”
“你见过？”阿璀有些不敢相信，“他去过望园？”
“不是不是，他本人没去过，我只是在先生那里看过这人的画像，好像是先生遣人去调查他的身份来着。”崔白襄忙道。
“还有这回事？”
阿璀觉得奇怪，崔兄长没事调查这么一个只是在路上偶遇的人做什么？
她又问崔白襄可曾看到崔寄调查了些什么，但崔白襄只说自己就是在崔寄那边瞥了一眼，就看到了个画像，并没有细瞧。
没得到答案，阿璀有些许失望。
但再望下去时，原本懒懒散散靠着桌子看着台上发呆的公玉淳，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便已经站到台上去了。
她身旁站了几个人，那几个人正盯着对面站着的两个人，是义愤填膺怒目而视的模样。
一看就是这两边观点不同，快要吵起来了。
但站在中间的公玉淳却抱臂而立，一副清清淡淡平平静静模样。
然后便见他好像随随便便说了句话，下面的人接尴尬侧首，但对面的两个人一听便暴跳如雷，上前来便指着他的鼻子，不用想也知道那两人说的话大抵也是难听的。
“他方才说了什么？”阿璀问旁边崔白襄。
到底是什么话，能这么随随便便就让对面那两个瞧着就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的士子，这样的暴跳如雷。
崔白襄也捂脸，觉得这样的糙话，若是说给公主殿下，被先生知道了，自己大约要完蛋。
“我也……没怎么听清楚，约莫是句骂人的话。”崔白襄欲打着哈哈瞒过去。
然而旁边贺槐娘见阿璀问，十分实诚一字不落，道：“他说‘汝既食贡糜，何不溺以自毙？’。”
阿璀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果然够粗鄙。
对面那两人要是听着他这话不骂他，那才是有毛病了。
这公玉淳果然是个奇葩人物。
见阿璀大笑，槐娘面无表情，崔白襄却抱着脑袋。
“方才他们是说了什么，公玉淳才会骂他们这么一句话？”阿璀又问。
她是不相信若是没个什么缘由，公玉淳什么都不顾，便随随便便上去就开骂，骂的还是这么一句恶心的话。
崔白襄摇头，方才确实是在与阿璀说话，没留意下边论了些什么。
“方才对面之人骂法家是异端，骂道家是杂毛，骂墨家是偷鬼，骂农家是野夫……一言蔽之，就是除了儒家其他都是狗屁。”旁边站着的槐娘看了崔白襄一眼，淡淡道。
崔白襄自然也留意到她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个眼神，有些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被嫌弃了。
阿璀没瞧见他们这边的眉眼官司，只见者槐娘继续道：“他们那两人的观点太激进，甚至还引出‘废黜百家’的话来，旁人余者虽知当今重儒。但也知道当今推儒，只是以科举给了儒家中兴的道路，但却不废百家。所以那二人将这样的话这么大喇喇地宣之于口，自然引得他人辩驳之言，一番激烈争辩之下，那两人出口不忌，将九流中除了儒家的余下几家都骂了个遍。”
好吧，骂人者，人恒骂之。
也难怪公玉淳骂的那么难听了，这两个人也活该被骂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