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归,如何解释?
地球是圆的,如何证明?
这两个问题,于建安十四年公安县,得到解答。
关、张二位将军的府邸明明与军师诸葛亮的住处是相反方向。
可他们,愣是能走着截然不同的弯路,最后神奇地齐聚在军师府邸门口的石阶上。
刘封一脸生无可恋地跟在后面,内心哀嚎:这高度酒的后劲,莫非真能让人不辨南北?
不远处,诸葛亮正与孙夫人缓步同行,商议着刘备离去后的政务军机。
孙夫人眼尖,一眼就瞧见了瘫坐在台阶上的“醉汉”。
她冷哼一声,凤目微眯,对孔明低声道:“军师且先过去,容我瞧瞧这二位好弟弟又要唱哪出戏!”
言罢,身形一闪,便隐入了道旁树影之后。
诸葛亮无奈地摇摇头,上前几步,正要开口给那二位使个眼色,却听得张飞“嗷”一嗓子哭嚎起来,声震四野: “军师啊!俺的好军师啊!”
“俺老张这回……呜呜……又走你们前头了啊!”
这话听着蹊跷,却是因那天幕评论区曾有人言:千年后,扮演他们兄弟三人的演员,竟也全了桃园之义。
扮演张飞的演员不幸身患重疾,扮演关羽的演员便接广告、上综艺、跑演出,只为给兄弟筹措医药费。
张飞这是触景生情,惦记上“后世”的自己了。
诸葛亮正待宽慰,张飞又嚎上了:“军师啊!后世都说你演遍了上下五千年,连神仙都演了个遍!”
“你怎么就不能显显灵,让俺们兄弟三个在后世也能好好的,享享福,求个同年同月同日寿终正寝呐!”
“呵!”一声清冷的嗤笑从树后传来。
孙夫人款步而出,双臂环抱,似笑非笑地盯着张飞:“三弟,可是醉糊涂了?开始说些不着边际的胡话了?”
张飞闻声,酒醒了一半,偷眼瞧见诸葛亮一脸尴尬,心知要糟,连忙捂住脑袋:“哎哟!哎哟!头疼!”
“嫂嫂恕罪,小弟这便回家醒酒去!”
“封侄儿,快,快扶你三叔我……”
“呵呵,”孙夫人打断他,目光转向一旁努力减少存在感的刘封。
“封儿,我让你送你二叔、三叔回府熬醒酒汤,你怎地熬到军师家门口了?”
刘封赶忙行礼请罪,嘴巴闭得紧紧的。
不然说什么?
难道出卖二叔、三叔?
孙夫人也没深究,只淡淡道:“你的事,回去再论。”
目光又扫向一旁仰头望天、假装研究星象的关羽,“二弟,这天象可观出什么玄机了?”
“莫非紫微星亮于公安,预示此地有酒仙降世?”
关羽老脸一红,尴尬地起身行礼:“嫂嫂,此事是某……”
“果然是忠肝义胆、义薄云天的关二爷!”孙夫人抢先一步,堵住了他的话。
“兄弟行事不妥,不去教诲引导,反倒急着替他顶罪扛过?这便是你的义气?”
关羽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捻着长髯掩饰尴尬。
孙夫人不再穷追猛打,让刘封扶关羽坐下,目光重新锁定试图缩起来的张飞。
“张大将军,张三爷,”她语调拖长,“说说吧,费这么大周折,是想做什么呀?”
张飞讪笑:“嫂嫂,您就别臊俺、羞俺了……”
孙夫人做恍然大悟状:“哦?原来据水断桥的张三爷,也知道‘害臊、羞愧”四字怎么写?”
她语气一转,变得严肃:“未来之事暂且不提,且说今日!”
“你们大哥前往洛阳,与我兄长、与曹贼和谈,将政事托付孔明,军事交由你与云长。”
“如今粮草何等金贵?”
“那高度酒耗费几何?”
“那是用来给伤兵处理伤口,救命的东西!”
“而你呢?”
“威胁匠人,私开库房,取酒畅饮也就罢了!”
“竟还聚众豪饮,将孔明、云长、子龙乃至汉升老将军都灌得酩酊大醉!”
“若此时东吴或曹贼背信来袭,尔等如此形态,如何御敌?”
“公安还要不要?你大哥的基业还要不要?!”
张飞小声嘀咕:“嫂嫂,这……这不是已经和谈了嘛……曹贼远着呢,东吴那是大舅哥……您这样说……”
孙夫人柳眉一竖:“大舅哥?”
“那你现在便去洛阳,当着我家兄长的面,唤他一声‘大舅哥’,看他能否将荆州之地尽数让与你,可好?”
“嫁夫从夫!”
“我虽是孙氏女,却是刘氏妻!”
“便是当着母亲和兄长的面,我也敢指着鼻子骂兄长!”
“纵是母亲也挑不出我的错处!”
张飞顿时蔫了:“嫂嫂,俺知错了,俺这就回府禁足,从此滴酒不沾。”
“站住!”孙夫人喝止欲溜的张飞,目光锐利地扫过他鼓鼓囊囊的怀中。
“你怀里揣的,是什么?”
“你们此来,不就是因为方才宴席被我打断,未能尽兴吗?”
“子龙,汉升老将军,也别在树后藏着了,一并出来吧!”
黄忠在此,是因儿子黄叙重病,他追随神医张仲景而来。
刘备欲授官职,张仲景只愿行医,黄忠则为儿治病暂留。
很难说清是张飞怂恿关羽,还是关羽本就有此念,得知黄忠是后人所称季汉五虎将之一,二人便要试试黄忠成色。
黄忠不愿与二人争斗,他因为儿子治病才留在此地。
输,丢人。
赢,万一他们记恨?
难道放水?
放水就更别说了,赢了或许会遭人记恨,但比武放水,那就真往死里得罪人了。
但关羽承诺,不论输赢,将来黄忠儿子治病所需之药材,只要这天下有,哪怕在天涯海角,关羽亦单枪匹马,去为他取来。
“自我以前,世人称信守承诺者,为今布。”
“自我以后,世人称信守承诺者,为今羽!”
最后究竟谁胜谁负,无人知晓。
只知道关张二人为了收黄忠儿子为义子,差点打起来。
黄叙重病缠身多年,虽然看着弱不禁风,但文也文的,武也武的。
可比自家兔崽子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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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落下,赵云和黄忠一脸尴尬地从树后转出,抱拳行礼。
“嫂嫂。”
“夫人。”
孙夫人还礼,随即命令张飞将怀中竹筒交出。
“方才宴上,你们每人饮了多少?”
“约……约摸二两。”张飞小声回答。
孙夫人掂量了一下竹筒:“此间约有一斤。”
“你们五人,我一人。”
她忽然扬起脖颈,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嘟嘟嘟”将筒中烈酒一饮而尽!
随即擦净嘴角,将竹筒倒置!
“现在公平了!”
“三弟,把你藏的酒都拿出来!”
“封儿,即刻去库房再取十斤酒!”
“记我账上,我明日便遣人回东吴购粮补上!”
“二弟、三弟、孔明、子龙、汉升老将军,今日便陪我饮尽这一场!”
“若我胜了,从今往后,未经我允许,尔等滴酒不许沾唇!”
张飞大惊:“嫂嫂!这……这如何使得!”
“大哥不在,我等与嫂嫂公然饮酒,若被有心人编排,于嫂嫂清誉有损啊!”
“嗯,言之有理。”孙夫人点点头。
众人刚松半口气,却听她接着道:“孔明,劳烦你入府搬些桌凳出来,摆在府前开阔处。”
“封儿,取酒时,顺便邀附近父老乡亲眼见证,我等今日乃光明磊落之赌斗,非私室滥饮!”
众人闻言,无不以杀人般的目光瞪向张飞。
都是你惹出来的好事!
这下真是骑虎难下了!
赢?
把孙夫人灌出个好歹,大哥回来非得扒了我们的皮!
输?
在公安百姓面前丢尽颜面!
“嫂嫂,我等……我等真的醉了,一口也喝不下了,我们认输!”张飞试图挣扎。
“哼,关云长、张翼德、赵子龙、诸葛孔明、黄汉升,你们哪个不是心高气傲、眼高于顶之辈?”
“若不让你等输得心服口服,岂肯真心认栽?”
众人一对眼神,心里暗叹一口气,罢了,等会儿喝两杯,就说喝不下了吧。
在百姓面前丢脸,却好过把孙夫人喝出好歹。
孙夫人岂能不知他们心思?
她顿了顿,扬起下巴:“方才我已饮一斤,你们只饮二两,足有五倍之差。”
“我也不多提要求,只再加一条:若我胜了,从今往后,你们五个,需唤我一声——大姐!”
张飞懵了,“那……那大哥呢?”
孙夫人嫣然一笑,语惊四座:“他?自然叫大嫂!”
张飞只觉得眼前一黑,恨不得天降雷霆把自己劈晕过去。
自己这是做的什么孽啊!
把嫂嫂喝出好歹,或者让大哥成了“大嫂”,无论哪种结局,大哥回来都绝不会放过自己!
他一边眼神示意快去请张仲景神医候着以防万一,一边硬着头皮应战。
这酒,绝不能输!
绝不能让大哥“沦为”大嫂!
然而,俗语道:女人自带三分酒量。
更何况孙夫人此番乃有备而来。
最先败下阵的是诸葛孔明,面色苍白地摆手告饶。
紧接着是黄忠。
老将军本欲硬撑,却被赶来的张仲景一句“你若倒下,谁顾你儿?”劝退,踉跄找地方吐去了。
起初还行酒令、玩投壶,尚算文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场面便逐渐失控,只剩杯觥交错,一碗接一碗地猛灌。
“快看!赵将军好像不行了!”
“让让!赵将军要吐了!”
“关将军脸都红的和……那个一样,还能喝吗?”
“关将军脸本来就是红的。”
“关将军也快撑不住了!”
在围观乡亲的议论声中,关羽也终于不支,扶着案几勉强稳住身形。
只剩下张飞还在苦苦支撑,他捂着嘴,不停地深呼吸,眼神发直。
众所周知,喝酒的时候,有人捂着嘴,不停深呼吸,千万别诱导他说话,或者碰他。
“三弟,若是喝不下去了,便认输吧。”
孙夫人面色如常,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倒扣酒杯,笑吟吟地看着张飞。
“大……大姐!”张飞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再也忍不住,猛地跳起来,狼狈不堪地冲向最近的树丛。
“孙夫人赢啦!”
“什么孙夫人!要叫大姐!”
“大姐威武!”
“大姐海量!”
在众人的欢呼喝彩声中,孙夫人姿态从容地起身,步履稳健地往府邸方向走去。
张仲景正忙着给东倒西歪的关张等人把脉,却被他们连连挥手催促:“神医!快……快去看顾大姐!”
府门前,孙夫人对张仲景微微颔首,低声道:“多谢神医良方。”
张仲景捋须微笑:“大姐言重了。”
“些许‘千杯不醉’的醒酒护肝方子,若能以此让几位将军稍戒烈酒,保重身体,亦是功德一件。”
“老夫虽痴长几岁,但汉升既唤您一声大姐,老夫也跟着沾光,唤您一声大姐吧!”
孙夫人闻言爽朗大笑:“哈哈!好!那便多谢小弟!”
“待玄德归来,我夫妇再登门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