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油店二楼的房间内,郑忽仅在榻上躺了片刻,便又来到了窗前。他没有错过这一场绝对而毫无悬念的战斗。
阳光下娇小的身影,是如此的鲜明,鲜明到刻骨铭心。她如是男子,必能做个好国君,而今女子之身,自然是君夫人之位的绝佳人选。
当他听到那句“那就让他们给我开荒去”时,他冷峻面容上那紧皱的双眉一松,唇角一弯,竟然微笑起来。
这个师妹,还是把自己放在心上的嘛!
一间客栈的二楼包间内,曹夕姑目睹了长街上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他的目光聚焦在下方的村姑身上,自言自语道:“你如此可爱,你如此与众不同,让我怎能不喜欢?”
家具店的女掌柜,捂着胸口呆呆站在窗前,只觉得自己的人生太无聊,若是如这个小姑娘一样,该有多么光彩夺目!
当长葛街上官府的兵马出现时,街上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扈汹的尸体处,唯有一个空壳的人形和一片模糊的血浆显示着,此处的确发生了惨绝人寰之事。
而街道两侧的店铺,大部分关门闭户,不再营业。
官兵们问询线索,只能前往尚在营业的店铺间询问,但得到的答案五花八门。
有人实实在在地告诉他们:“有祖孙两个侠女,招呼着平民们辱尸,护卫们一来,平民们全跑光了,祖孙俩与护卫们较量一番,后来,护卫们跟着祖孙俩走了。”
也有人皱着眉头道:“血煞杀人抛尸,吩咐了自己的徒弟前来观看,不想扈汹的护卫们想要拿下那个小姑娘,却被人家打得满地找牙。再后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他们皆不知去哪儿了。”
更有人双目放光神秘兮兮道:“今儿这事,直接是神仙下凡,你们若见了那场面,必定便信了,化身祖孙的两个神仙,手中没有兵器,刹那间便将百十来个护卫全部制服了!”
线索是有,可是混杂得很,他们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祖孙两个曾在这儿与扈汹的护卫们对战。
他们一面了解线索,一面派人给扈汹别院送信,让人抬棺材给他家主人收尸。别院管家到此,见到主人已成一滩血浆,登时双腿簌簌跪倒在地。
据说,扈汹近些时日并未在长葛城,他在新郑有官邸,这个别院,他一般是隔月月底前来住几日。但他为何身死长葛,便成了一个等待官府探寻解开的谜。
蓁蓁主仆两人回到别院时,尚未到午时,两人洗漱一番,神清气爽。
小几上的花瓶里,月季花的幽香沁人心脾,蓁蓁闭目细嗅,一副心动神迷的模样。然而此时此刻,她心内所想,却是如何转交灵山上索魂帮的人,和今儿这些受了伤的护卫们。
这些事情,离开前办好交接最好。她知道,自己最迟,在后日也要离开了。
再睁开眼睛,她对鱼儿道:“走,去云龙居蹭个午膳。”
云龙居内,愁云惨雾。
几上摆着一盘棋,郑忽手支下颌,已经蹙眉望了那盘棋盏茶功夫。
他终于抬起头来,问道:“墨大,你觉得这封信,是谁给城主的?”
墨大尚未回答,墨风禀报道:“公子,十三公女到了。”
“快请。”
一个娇小的身影轻盈进门,笑吟吟道:“师兄方才在问什么信给城主?”
郑忽迎她坐下,亦不隐瞒,道:“回别院之前,我被长葛城城主请了去,他告诉我,有人给他一封信,信上说今日大闹长葛街的祖孙俩,与我十分熟识。希望我不要藏私,最好尽快供出这两个人,不然,他会据实上报新郑。”
“哦,我明白了!”蓝眸一转,蓁蓁笑嘻嘻道,“这个扈汹在朝中为官,而此人这封信,不过是想要挟制你,或者令你在国君前失去信任。”
她悠然起身,慢慢踱着步子,红色衣袖一甩,蓝眸闪灼出晶亮的光芒:“有了!你大胆承认无妨,但是这祖孙俩的身份么——”她肩膀微耸,双手一摊,“既然流言说,我是血煞的徒弟,那便是她们的徒弟了!”
那双燃起希望之火的黑眸,又黯淡了下去。
一串清脆的笑声响起,蓁蓁满脸八卦,神秘道:“坊间流传,笛煞与你们国君从前曾是情人,而且是你们国君负了笛煞,那么,你们国君会不会放过笛煞的徒弟?”
“会。”郑忽眨眨眼睛,沉吟道,“若我是国君,我会找个借口放过,但是我会私下查证,你是不是笛煞的徒弟?”
“师兄,怎么查呀?”蓁蓁双手抱臂,歪着小小的脑袋,嘟起小嘴儿道,“难道直接去问笛煞?你们的国君有那么傻吗?”
“……”郑忽一时被噎住了,但思索片刻,还是不甘心道,“为什么不能当面问笛煞?”
那个小脑袋无奈摇了摇:“不是你们国君不想问,而是笛煞刻意躲着你们国君,刻意地躲避,你们国君能找到笛煞么?”
郑忽不以为然,斜睨她一眼:“你怎会那么确定?”
娇小的身躯瞬间挺直了,蓝眸亦闪闪有光:“我也是女子!对于负心人,傻子才会再与他见面呐!”
“大多数女子,譬如后宫内的女子,”一枚棋子在郑忽两指间旋转着,他却沉吟地望着蓁蓁,“即便国君负了她们,她们也会一如既往地对国君。平日更是盼望国君降临,又岂会躲着他?”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在室内回荡了好久。蓁蓁擦着眼角笑出的泪,指着郑忽道:“师兄,你真是单纯得可怕!后宫内的女子,仰仗国君的宠爱而生,自然无论如何都要邀宠;笛煞要的不是宠,她要的是一颗完整的心,你们国君给不了,她不纠不缠,选择了离开!
这离开,不是暂时的,而是一生的离开!
我笑你,拿着温室内娇艳的鲜花与野外个性鲜明的鲜花比较,她们是一样的吗?!”
郑忽沉默了。
的确,她们完全不一样。他的母亲和笛煞,一个委曲求全,为了父君强装笑脸,过得郁郁寡欢;一个肆意江湖,锄强扶弱,过得随意潇洒。两种生活,孰好孰坏,不言自明。
而他面前的这朵花,几经野外的风吹雨打,已经不再是温室内娇嫩的花儿,他喜欢这朵野花,只可惜,刺儿太多了!什么时候,偷偷把刺儿拔掉就好了!
他正在思索如何拔掉蓁蓁身上的刺儿,却听蓁蓁又道:“我估摸着,这封信定是郑突给那城主的。不过,信没起作用,他心里定会很不舒服。”
蓁蓁见郑忽点头却沉默不语,便在他身侧蹲下,低低道:“喂,师兄,这件事已经解决了!下面我们来研究一下,如何交接索魂帮的人吧?”
郑忽猛然抬起头来:“何时?”
“今晚如何?”
“长葛城各路人马云集——”郑忽剑眉微微一动,黑眸转向蓁蓁,“可否让人将索魂帮的人转移到桐城进行交接?”
“具体时间地点,以及接应暗号。”
“桐城北方有座无名荒山,可在山脚下交接。暗号么,接应人是‘无名’,移交者为‘索魂’。”
索魂帮的事情已定,蓁蓁牵挂之事去了一半,顿觉心内轻松许多。她随即又笑嘻嘻道:“扈汹的护卫们在九九客栈,我找了医给他们疗伤,一起送给你了!”
在这敏感时刻,这些人实在不好立刻安置。郑忽心内默默盘算着,眼前突然一亮,如果长葛城事态有什么变化,他交出这些护卫,说是自己搜查到的,岂不是大功一件?
想到此,他爽朗应了:“好。”
绣姑按照约定将荷包送到了白琪首饰店。
拿到荷包的蓁蓁,觉得是时候回去了。
去找别院的主人郑忽辞行,郑忽正在书房,听清她的来意,郑忽放下竹简,凝视着她的碧蓝眼眸道:“青林,你再留几日,心领或许便会出现,而且,那颗紫珍珠也会找到——你归国时带着两件宝物,那是多风光的事情!现今两手空空回去,岂不是很没面子?!”
这些话,蓁蓁当作是他为了挽留而说的场面话,虽然她知道,郑忽是真得很想她留下。
她拢一拢衣袖,回望着郑忽,清脆道:“此次来郑国,多谢师兄的帮助,虽未得偿所愿,但我却清楚,你冒着危险为我所做的那些努力。我在郑国,其实是你的一个软肋,更是一个靶子,会成为你的牵绊,让你总没法儿预见会发生什么。若我不在,你做事便大可不必顾忌什么,放开手脚。”
挑一挑眉,她的蓝眸灵动一转:“而能见识到郑国的风土人情,我已经得偿所愿,那个什么鬼方族的宝贝,与我何干呢?不过是父君喜欢而已。他有那么多儿子,以后再让他的儿子们帮他找罢!”
如此,郑忽再无话可说。
琪姜则是依依不舍,蓁蓁便邀她一起去陈国游玩。见琪姜犹豫,她笑着低低附耳道:“傻姊姊,你忙你的正事儿,等你正事儿有了着落再去!”
这句话的含意便是:“等你把郑忽拿下了,再去陈国游玩,免得你满腹心事。”
对于这样的建议,琪姜自然乐意,也礼节性的邀请蓁蓁去齐国。
对于和琪姜的关系,蓁蓁觉得能够处成这样,已经是尽其所能。她认为,幸而那颗紫珍珠丢失,若非如此,琪姜是一定嫉妒而仇恨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