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缓步从屋檐下走出,左手暗暗握住红绫,右手举起,望着那一弯月儿,像是有感而发,低低感叹道:“残月如钩哪!”
淡淡月光洒下,落在蓁蓁右手拇指上,玉扳指温润的反射出点点光亮。
驼背向蓁蓁望了一眼,突然,他像变了个人,眼神煜煜闪光,背不驼了,人也骤然高了许多,一步跃到她面前,单膝跪倒道:“夜魅见过主人。”
“免礼。”
“是!”
此人近瞧,四方脸上一丝皱纹也无,黑眸如星,原来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方才那模样儿,可像极了老头儿。
蓁蓁眸光一转,向屋檐下的两个乞丐招招手,道:“以后有事儿,可联系他们。”
两个乞丐来到蓁蓁面前,蓁蓁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小乞丐上前禀道:“主人,我们没有名字,后来在一起,便以数字区分,我叫一,他叫十。”
蓁蓁蓝眸微转,笑道:“从现在开始,我给你们赐姓为甄,你叫甄一,他叫甄十。以后只要是你的人,均赐姓为甄,后面以数字为名。”
“谢主人!”两个乞丐大喜,连连磕头致谢。
“甄一,”蓁蓁抬手让他们起身,低而肃然道,“此处联络任务交给你和你的人,不得有任何差错!”
“甄一谨记!”
蓁蓁笑着点头,唤了夜魅,离开了此地。
路上,她对夜魅附耳低语了片刻。
夜魅连连点头:“是,属下这就回去报信!”
说完,倏忽一个转身,人便不见了踪迹。
来时乘坐的那辆马车,仍旧静静停在原地。
蓁蓁和鱼儿上了车,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道:“热闹可瞧完了?”
马车内厢橘红的烛光下,郑忽安静地坐在几前,微笑望着她们主仆。
“……”
蓁蓁总算尝到了无言以对的滋味,这个人跟踪她,还跟上瘾了!
用银签挑了挑烛心,郑忽表功般道:“为何用嫌弃的眼神瞅我,从窗口扔下来的那些人,我可是一个不剩全部给你处理了!”
“你,你杀了他们?”震惊的神情。
“怎么会?山庄上人员紧张,让他们帮我开荒去了!”得意的笑容。
“万一他们逃走,再有郑突——”
蓁蓁担心的,是这些人对他以后的影响:“他们交给我来处理如何?”
“不必,他们不会有机会逃走,因为此处农庄实在是偏僻之地。”很是自信的表情。
这话让蓁蓁彻底放了心,她笑道:“好,既如此,索魂帮的人,以后全部交给你处理?”
郑忽没有拒绝。
一路无话。
马车到达那座外表普通,内里豪华的私宅后,郑忽叮嘱蓁蓁注意安全,便离开了。
***
翌日,是个薄阴天,空气沉闷,似在酝酿一场大雨。
蓁蓁主仆起床后,早膳已摆在厅内,而她们,并未见到一个人影。
今儿,蓁蓁主仆换回了女装。
一个如一朵飘逸出尘的白牡丹,一个如盛开的紫芙蓉,两人走在一处,即使带了垂纱斗笠,瞧不清面目,但那婀娜的身姿,也令人移不开眼睛。
两朵花儿轻盈来到门房,里面已经换了班,是个中年人,对待主人家的贵客,态度甚是恭敬,但却丝毫不好奇,低眉顺眼唤来马车,至蓁蓁上了马车,也并未认真瞧蓁蓁一眼。
由这一点,蓁蓁觉得,郑忽管理私宅很是有一套手段。
淡淡的太阳,像是毛笔勾勒的一个圆,静静挂在天上,默默望着她们主仆乘了马车出外。
驭夫按照鱼儿的指点,驾着马车停在一家糕点铺前。
随后,鱼儿跳下马车,进了糕点铺。而马车则转到一处隐蔽的街角,停了下来。
提了一包糕点的鱼儿,一个人溜达着来到与甄一的联络地点。
似乎是怜悯小乞丐的处境,她捡了几个糕点给甄一,甄一大声道谢,却在接过糕点的刹那,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周围,见无人靠近,方低低道,“九九客栈,进门说有人约便成。”
九九客栈是个普通人住的客栈,位置在一条偏僻的街道上。
马车载着主仆两人在客栈门前停下,立即受到了热情接待。
鱼儿瞥一眼伙计,上前不徐不疾道:“有人约在此处。”
伙计恍然大悟,热情瞬间变成了恭敬,当即引领两人进入一个极小的包间。
包间内极其简单,除了一张贴墙的卧榻,便是窗前一张高几。
一个年轻男子背对门口而立,正在高几上铺开一片白色布帛。
听到声音转首,眸光瞥过蓁蓁右手的玉扳指,立即恭敬跪下了:“画师开见过主人。”
蓁蓁今儿出行的目的,便是要见一个画师,这是昨晚她安排夜魅去办的事情。
唤画师起身,蓁蓁简明扼要把人物的具体特征说了一遍。
画师开画艺精湛,一刻钟后已经画好。
蓁蓁望着画上栩栩如生的桃花眼少年,不由笑道:“正是如此模样。”
取了毛笔,她亲自在画像右上角写道:“此人在长葛,可捉拿。”
放下毛笔,她思忖片刻,却又添了两个字:“勿伤。”
画像被鱼儿小心移到小几上,蓁蓁又描绘了大靛和小青的特征。
画师开微微蹙眉,极其认真地听着,缓缓落笔。拿不准的细节处,他会再确定一下,两刻钟后,画像已经全部完成。
在这两张画像上,蓁蓁只标注了两人的名字,她对画师道:“开,你告知夜魅,这两个人,便是我昨晚所说的那两人。夜魅自会明白。”
昨晚,蓁蓁告诉夜魅:“索魂帮最近处处与我为难,我在它里面安插了两个暗线,名为大靛和小青。
你们找到他俩,争取在三天之内,让长葛的索魂帮全部消失。”
如果她没有猜错,夜魅此刻一定在等着这两幅画像。
画师开自是答应。
几上少年的画像十分醒目,她拿起仔细瞧了两眼,笑赞着:“画得很是传神!”
眨一眨眼,她意味深长道:“此少年隐在一伙客商之中,这伙客商,清一色的蓝眸,昨儿住在葛歌酒店。”
画像交给鱼儿收起,蓁蓁转身走向门口:“我带走这幅,你再画一副给夜魅。”
画师开点头应下:“是,主人。”
马车离开了九九客栈。
车厢内茶香袅袅,蓁蓁一面品茶,一面盘算着下一步计划。
驭夫赶着马车毫无目地走在街上,终于忍不住问道:“贵人,是否要回去?”
蓁蓁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没有听见。
鱼儿拉一拉她的衣袖,替驭夫问了一遍。
掀起车帘,一股闷热扑面而来,蓁蓁忙放下帘子,摘下斗笠“噗沓噗沓”扇着风,问驭夫道:“附近可有赌场?”
那驭夫忙道:“有呀,贵人。离此处不远便有一家,驾车盏茶功夫便到。”
此刻时辰约在巳时末,蓁蓁笑嘻嘻道:“去赌场耍一耍吧。”
赌场内鱼龙混杂,那驭夫怕蓁蓁主仆吃亏,但她们又是主人的贵客,他不能拦阻,况且,主人曾明确吩咐说:“贵人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相劝是不敢的,他思忖片刻,最终道:“贵人在里面小心行事,若是遇见地头蛇,莫要同他们明斗,先抽身要紧。”
蓁蓁心里清楚,他是担忧自己出事,回头郑忽惩罚他,便安慰他道:“放心,我们会见机行事,不会有麻烦的。”
等马车停下,从车上先下来一个青衣瘸子,他不仅瘸腿而且驼背,脸也晒得黝黑无比。
随后跳下一个红衣顽皮少年,古铜色的肌肤,浓眉大眼,只可惜右腮有块黑色胎记。
那驭夫望着两人,目瞪口呆,正要说什么,那顽皮少年向他挑眉,笑嘻嘻道:“记住我们的约定,不要告诉我父亲!”
而在不远处的一辆马车里,探出头来的桃花眼少年,则迷惑不解地挠了挠头。
赌场,其实是个带院子的两层木楼。院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鲜花游鱼,亦有美人举伞缓缓穿行其间。怎么瞧,也不像是赌场所在。
然而走近木楼,便开始有嘈杂声传来,打开一楼的木门,嘈杂声如同奔涌的海水,一下子冲入耳内,瞬间便有耳膜要涨破的感觉。
阔大的厅内,摆着七八张长长的高几,每一张几前皆围满了人。
这些人们的神情,都是激动的,这激动用声音和肢体动作极度夸张地表现出来:嘶声大喊着自己选的数字,握紧了拳头给自己加油!
每一张高几前面,最镇定的只有一人,就是摇骰子的那个人。
大厅边上,也有几处隔离的房间,皆是给贵人准备的单间。
二楼之上,则是休息室,有花枝招展的女子,趴在围栏上看热闹。
很显然,这些女子并非良家女。
顽皮少年一蹦一跳穿行在各个高几前,驼背的青衣瘸子,吃力地跟在他身后。
虽然是一对奇葩,然而在这儿,是无人注意他们的,因为这儿的每个人,都在紧张自己的赌注。
“晦气,又输了!”人群里响起一个异常失落的声音,“难道今儿流年不利?”
有个尖锐声音调笑道:“什么流年不利,这叫做风水轮流转!懂不懂,风水轮流转!就像那索魂帮,这不也是——”
“瞎吵吵什么?”一个沙哑声音低低提醒道,“在这儿可要管好自己的嘴,那个什么帮,可不是你我能随便议论的,小心项上人头夜间搬家!”
一个娘娘腔似乎不满沙哑声音,直接极其招摇地放出猛料:“哎——哎——我跟你们说,昨儿晚上,索魂帮在葛歌酒店凭空消失十几个人,这件事竟是真的!”
这个消息瞬间引起人们的好奇,众人纷纷询问起来。
“真的?!”
“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