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马车行过的辘辘声,格外清晰。
行了约两刻钟,驭夫禀道:“贵人,前面拐弯过去,走五百步便是葛歌酒店。”
蓁蓁一撩车帘:“在此停车。”
“是。”
主仆两人黑衣蒙面,完全是夜行人的装扮。
下车后一跃而起,先是落在近处房顶,随后又是几个起跃,两人已经落在葛歌酒店前院的大桐树上。
几只鸟儿受了惊吓,从树上飞起,叽叽叫着飞向了院外。
院中角落里,有黑影微微一动,蓁蓁情急生智,学了一声猫叫:“喵呜~”
黑影缩回暗处,只听他低低道:“是只野猫,爬到树上,把鸟吓跑了——”
一个冷厉声音低低喝道:“噤声!”
“是。”前者乖巧应了,显然那位是他的上司。
周围又陷入寂静的深渊。蟋蟀的清唱单调而寂寞,远处的蛙鸣,与之呼应着,形成了一首夜晚独特的催眠曲。
蓁蓁抬首望了望天上的星,差一刻钟子时正。
酒店内的两层楼房,悄无声息,不见一丝灯光。
这显示着,客人们皆已入睡。
而前院内,唯有门房处透出一丝微弱的亮光。
隐藏在暗处的人,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这毋庸置疑。
但蓁蓁无法确定,他们属于哪一派。
酒店二楼有开窗的轻微响声,接着,窗口处火光一闪,随即熄灭。
在这瞬间的亮光里,蓁蓁清楚地看见,一个男子趴在窗口,正徐徐放下一条粗绳。
暗处,隐藏着的六个人一拥而出,踮着脚来到了楼下。
一刻钟后,悉悉索索的细微声音消失了。
蟋蟀的清唱和蛙鸣又成了主角。
蓁蓁悄然道:“鱼儿,二楼窗口还开着,我们从此处进入。”
暗影里,鱼儿没有应声,只是点了点头。
两个黑影,仿佛两只大鸟,无声无息从树上飞进了窗口。
如蓁蓁所料,房内的人已经踪影皆无。
主仆二人打开门,悄然向外张望。
楼内太暗,她们完全不能看清对面。
但人在看不见时,听觉会特别灵敏,蓁蓁能够清晰地辨出对面轻微的脚步声,约有十几人,而脚步声发出的方位,很显然是她之前定下的那间套房。
有人低低汇报:“副帮主,榻上无人。”
“副帮主,衣橱里也没人。”
“副帮主,后窗开着,她们逃了!”
小声的呵斥响起:“逃个屁,大靛和小青在后面守着呢!赶紧从后窗下去两个人,问问他们俩!”
“是。”
一片寂静中,低低的对话声,显得格外清晰,蓁蓁忍不住微微一笑。
只是,如此明显的行动,酒店内居然没有一个人醒来,也是怪异至极。
让人睡得沉的,首选迷药。整幢楼的人全喝了迷药不现实,但向房间内吹入迷药却不难。
可是,仅凭楼上原来的几个人,一楼二楼五六十个房间,需要的时间不少,万一有人醒来,便会功亏一篑。
想来,必定有人帮助他们行了此事。
但那些人,为何不直接参与行动呢?
黑暗中,蓁蓁暗自思量着,却听楼下有脚步声轻轻上了二楼,一个极其熟悉的男声低低道:“副帮主,人不在么?当时索魂帮与客商起纷争时,我们清清楚楚瞧见,她们主仆回了房间,再未出来。”
副帮主没好气道:“从后窗跑了,我们过来时后窗开着呢!”
“这便好,总不算我们失职!”熟悉的男子声音松了一口气。
那副帮主道:“算不算失职,我说了不算,你们护卫,原本是要看住她们主仆的,这下可好,人消失了,还一点儿不知情!”
护卫!!!
蓁蓁听到这个词,恍然大悟,怪不得那男子声音如此熟悉,原来竟是随前来她的那个护卫长。
唉唉,坑女儿的父君啊,你宫内的金卫,到底还有几个是忠于你的?!蓁蓁感叹不已。
但感叹归感叹,此时此刻,她的内心,是崩溃的,父君的好心,全部被陈佗替换,若非自己早有准备,现在已经落入索魂帮之手。
而她落入索魂帮之手,最受牵制的,便是郑忽,既要应对郑突的圈套,还要想法救她。
而她,陈国的十三公女,生死难料不说,更会沦为各国之间的笑柄。
正想着呢,突然又听到对面有声音传来:“副帮主,大靛和小青说,他们两人等了一晚上,后园什么人也未曾出现过。”
那护卫长讨好地分析道:“那开着的窗户,会不会为了故意遮人耳目?而她们主仆,藏到别人房里了?”
副帮主赞同道:“嗯,有道理。只要找到人,你们便一点儿责任也没有,放心!”
“谢谢副帮主!”
蓁蓁听到这感谢的话,都能想象出来,那护卫长奴颜婢膝的样子,悄悄啐了一口,心内暗骂道:“狗东西!”
正打算弄出点儿声音,吸引锁魂帮的人进行大搜查,突然对面传来一声惨叫,接着又是一声,随后,便有打斗的声音响起,但那惨叫声,却是十分规律的传来。
终于,楼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呼痛声遥遥传来,像是暗夜里的一场梦。
“你呢,是我送你下去,还是自己跳下去?”
当这道熟悉的男声响起时,蓁蓁脑海中立刻浮出一个短小精悍的身影:飞暗。
原来,飞暗还在,而且,他似乎不是陈佗的人。
也只能用似乎了,现在的蓁蓁,已经对陈国带来的人完全失去信心,飞暗是谁的人,已经不重要,她不会再信任他。
关于那个桃花眼少年,蓁蓁猜测,醉酒的飞暗应是失手了。
片刻后,黑暗中响起悉簌的声音,一声极力压抑的痛呼后,周围复归于寂静。
飞暗的武功,蓁蓁只见过一次,便是醉酒后与少年过招,当时情形,他武功只能算个稀松平常的高手,今晚黑暗中的一场对决,方显示了飞暗真正的实力!
爱喝酒是他的短板,但武功也是毫不含糊。
“这些狗崽子们,居然全部背叛了陈国!”
一声无奈地叹息后,飞暗点上了蜡烛,他端着烛台,像个幽灵一样来到走廊上。
夜行衣加蒙面的他,在紧邻房间门口重重敲了三下,无人答应,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已然进入了房间。
蓁蓁听到他在里面唤了几声,很快便离开了。
随后,他开始挨个房间进入察看。
整栋楼上,只有这一星灯火,似乎是暗夜里的指明灯,指引着飞暗的脚步。
这一场大戏落幕,蓁蓁和鱼儿悄然撤出,但她们并未回到马车等候地点,而是来到了另一条僻静的街上。
街边店铺的屋檐下,蜷缩着两个乞丐的身影,甚是可怜的样子。
蓁蓁对鱼儿道:“过去瞧瞧。”
主仆两人行近,乞丐一个激灵惊醒,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们。
一弯下弦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墨蓝的天空。淡淡的月光,清晰的映照出他们眸中的震惊和慌张。
蓁蓁轻声吩咐道:“给他们几个布币,明儿买身旧衣,晚上铺在地上睡。”
说完,她一仰手,一道明亮的信号飞天而起,划出一道长而明亮的弧线。
两个乞丐接过鱼儿的布币,其中一个瘦小的乞丐低低问道:“姊姊有什么吩咐?”
鱼儿眼眸转向蓁蓁,小乞丐立刻噤声。
墨蓝的天空,一弯下弦月,和仰首望天的蓁蓁,在这暗夜的街头,组成了一幅奇异的画面。
有脚步声从街角传来,蓁蓁一跃,站在了小乞丐身后,鱼儿见此,立即效仿主人,与她并排而立。
走来的驼背男子,衣着普通,脚步重浊,手里拿着梆子,显然是个敲更人。
他慢慢腾腾走过,走几步路都要直一直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