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外一次,的确能增长了许多见识,如果有机会到郑国,鱼儿还是想跟着公女。
但哪有公女在各国间乱跑的?
上次去洛邑,还是悄悄儿前往,朵儿在公子府做公女的替身。
鱼儿一时想不出办法,便凝眉认真沉思起来。
高几上放置的冰雕,是朵盛开的月季花,蓁蓁把手平放到冰雕上方,片刻后把手撤回,捂到额上,顷刻间,一阵清凉使得人瞬间冷静了,她低低道:“必须走一步想七步,以免到时出现各种情况,不能应对,后悔就来不及了。
而且我要带着神会前往,在找到心领后,看看他和神会之间,到底是有血缘关系,还是单纯相貌相似?神会曾唤我‘朵哈’,心领或许也知晓我这个名字!”
蓁蓁煞有介事地打算着,仿佛前往郑国已经是板上钉钉:“若有人发现了心领,我还可以把神会推出去,混淆对方视听。总之,带着神会,有百利而无一害。”
室内静寂,无人应答。
蓝眸一斜,蓁蓁见鱼儿凝眉沉思的模样,便在她肩上一拍,笑嘻嘻道:“嘿,我有办法了!”
豁然而惊的鱼儿,瞪圆了眼眸,问道:“什么办法?”
摊开双手,蓁蓁斜睨着鱼儿道:“见招拆招,灵活应对。这是目前最直接有效的唯一办法。”
这也算办法?!但是凭着蓁蓁的伶俐,鱼儿却没来由地相信她。
***
御书房。
一张雕龙木几前,陈桓公手拿一份竹简,正在细细翻看。
蓁蓁走至他身后,轻轻为他揉按着肩膀。
良久,陈桓公抬起头来,把竹简“啪”地一扔,冷哼道:“简直岂有此理!”
献福端了一杯热茶过来,温声劝道:“君上,先喝杯茶歇息片刻,切莫因为这些不着调的奏折气坏了身子。”
“咚”的一声,陈桓公握拳重重砸在高几上,震得竹简一阵哗动,献福吓得身子一缩,手里的茶盏差点落地。
陈桓公青着脸,眯起眼睛冷冷道:“造成如今这种尴尬局面,也有孤的责任!
这些年,孤就是太惯着他了!
只是,孤实在是生气,让他不可再继续扰民,他便让这些与他走得近的臣子,挨个写了奏折呈给孤,这是在指责孤做事没有分寸,想要孤退位吗?”
献福直了直身子,把茶盏拿稳了,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一只纤手伸来,接过茶盏,细细吹了吹,方递给陈桓公:“此人既然如此侍宠生娇,把他罢免了便是,父君又何必生气。”
软糯糯的声音,带着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稚嫩,却奇怪地安慰了陈桓公的情绪,他摇一摇头,叹气道:“蓁儿,朝堂之事你不懂。”
茶盏放到陈桓公手上,蓁蓁道:“既然不能罢免,可以慢慢瓦解他的权力呀,父君!”
那双纤手落在陈桓公肩膀上,并逐渐加重了力道:“父君是国君,若是国君说话臣子都不听,国君威严何在?与傀儡又有何区别呢?!”
这几句话语气柔和,却分量颇重,陈桓公听了,眉头当即拧了起来。
而站在一侧的献福,斜睨着蓁蓁,急得眼睛眨呀眨的,蓁蓁眼角余光瞥见他如此,并不理会,只装做未曾瞧见。
陈桓公点了点头,正要说话,献福问道:“君上可觉得热,奴才把窗前那个冰雕搬过来吧?”
一句简单的问话,献福成功将蓁蓁的视线集中到他身上。
陈桓公却没有看他,只应了一声:“好。”
献福对着蓁蓁又眨巴眨巴眼,食指悄悄向御书房东侧一指,随机唤道:“小线,把冰雕搬过来。”
一个小太监跑过来,迅速把冰雕按照献福的吩咐移了位置。
蓁蓁打量了小太监一眼,没发觉异常,便道:“可有莲子心?我去给父君泡一杯,败败心火。”
“有。”献福回答着,亲自带了她去泡茶。
蓁蓁望着小线离开的背影,悄悄拉一拉献福的衣袖,附耳低语道:“阿监,他有问题?”
苦着一张白白的胖脸,献福低低道:“今儿刚刚得知,他是公子陀的人。所以,奴才方才是要十三公女注意。”
“好,这事交给我,你不必管了。”
泡了一杯莲子茶,蓁蓁唤道:“小线,你给国君送去。”
小线端着茶,躬身走了两步,突觉脚下一滑,身子不受控制跌倒,茶杯自然摔得粉碎。
凝神沉思的陈桓公豁然回首,小线浑身发抖,在茶渍中跪倒,不住地磕头求饶:“国君饶命!国君饶命!”
一双红缎鞋立在他面前,随即,一声软糯却隐藏着微不可察的严厉声音响起:“起来。”
小线清楚这是谁,乖顺静默起身。
那红缎鞋在碎瓷片上踢了一脚,发出一声清脆响声。
“父君,这小太监端个茶都要摔倒,看来是未曾调教好,蓁蓁带回去调教一番如何?”
软糯糯的声音,让陈桓公无法拒绝:“不过是个小太监,随你。”
蓁蓁得了陈桓公的许可,立刻笑嘻嘻对献福道:“烦劳阿监把小线亲手交给鱼儿。”
献福在陈桓公面前伺候多年,是个鬼精,立即明白蓁蓁这是变着法儿在撵他离开。
当即应了一声,领着小线出去了。
而蓁蓁,则去重新泡了一杯莲子心,给陈桓公端了过来。
陈桓公轻嘘了一口,只觉清苦无比。
蓁蓁望着他,俏皮眨了眨眼:“父君,如果有个宝物,可能会被蓁儿找到,你会不会让蓁儿去找?”
一听宝物,陈桓公的烦恼瞬间烟消云散,口中莲子茶的苦味亦觉淡了许多,兴味盎然问道:“什么宝物?蓁儿可有把握找到?”
“暂时不知是何宝物,且只有一点儿线索,亦没有把握找到。”蓁蓁诚实地摇头,耳上挂的一只金耳钉闪着黄灿灿的光芒,“但是,如果放弃寻找,可能便会失去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温和一笑,陈桓公大手在蓁蓁的肩上拂过:“你想去就去,记得在宫内安一个替身。
既然是宝物,估计不会只有你得到线索,越早前往越好!”
“父君?”蓁蓁又惊又喜,她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上次希望随行洛邑时,还极力反对的父君,此次居然鼓励自己出行?!
在蓁蓁面前,陈桓公一向温和,此次更是满眼老父亲殷殷的期待。但是,太顺利,反而令她觉得诡异。
她问:“为何会同意?”
陈桓公的解释合情合理:“你方才也知晓了,父君作为一个国君,依仗的人居然大力勾结臣子,且已形成一方势力,父君对此只能用你的计策:分散他的权利。
但这需要时间。
此事若在从前,父君必不会让你深入虎穴,而派他前往。
但今日不同往时,父君从洛邑回来时,便曾问过你:父君改日要你做件危险的事情,你可乐意?!那时已经想到,你是个公女,悄然出行,不会引起注意,是其一;其二,你武功尚可,可以自保;其三,父君处人员混杂,线索要是说出,不定便被人利用,国内先自内斗起来。由此三点,你出行最是稳妥。”
御书房内放置了三个盘龙冰雕,凉爽异常,蓁蓁的心也沉静无比。
她第一次用崇拜的目光望着陈桓公,的确,按照陈国目前的状况,她确实是最适宜前往之人。父君并未说出勾结臣子的人是谁,可是蓁蓁却十分清楚,那人是她的佗叔父。
走出御书房,她仍有些如在梦中,她的少女游侠梦,真可以实现了吗?!
仰头,响晴的天,太阳高挂,碧空如洗,一望无云。
此时正是五月下旬,阳光炽烈,却空气通透,并不闷热。
路边的木槿花开得灿烂,明媚的紫色,惊艳人心。
鱼儿撑开伞,为蓁蓁遮住灼热的阳光,蓁蓁却轻轻推开了。
她觉得只有这样,才会感受到世界的真实,才会觉得这不是一场梦。
鱼儿和小线只得默默随在她身后。
三人来到云飞殿。
杵臼午睡未起,听到太监掌事姜飞在耳侧唤她,睡眼惺忪地出来,半歪在坐榻上,声音慵懒道:“十三,何事?”
蓁蓁一挥衣袖,挥退了所有的宫人,坐在杵臼对面,低低将御书房内发生的事,简略讲了一讲,宝物的事只字未提。
见杵臼像一棵蔫巴巴的禾苗浇了水,眼瞅着便精神起来,她方笑嘻嘻道:“小线交给你,怎样?”
“好!”回答地干脆利落。
纤手夺过杵臼手里的蚕丝扇,缓缓扇着,晶亮的蓝眸闪着一丝狡黠:“九兄,我有一事想要求证一下,佗叔父如此聪明之人,会傻到在父君心生嫌隙之时,再联络与他亲近的臣子上呈奏折么?”
云飞殿内居然无冰,窗外的风徐徐而入,却是热风袭人。
空气有些闷,杵臼刚睡醒的人,更是口干舌燥地有些烦,哼了一声,道:“怎么,怀疑九兄?为什么不是二兄?”
蓁蓁的笑意味深长:“二兄最是沉稳,主动出击不是他的作派。”
“算你了解九兄!”杵臼一把夺过扇子,兀自“噗噗”扇了起来。
这便是承认了。
用帕子轻擦着额头的细汗,蓁蓁瞪圆了蓝眸四下扫视一圈:“殿内无冰,九兄份例内的冰雕呢?”
素来最爱舒服的九兄,什么时候变得对自己如此怄门了?
杵臼斜瞥蓁蓁一眼,鄙夷道:“谁像你,只记着自己,我的都给二嫂了!”
这却是蓁蓁未曾想到的,她微微一怔,瞬间明白陈跃自那次吃了闭门羹后,再未去过卫姬处,杵臼送冰雕,必是以陈跃的名义送的。
“以后你留一半,我把我一半份例给二嫂。”她狡黠地眨眨眼睛,笑嘻嘻道,“二兄处,可不能白白便宜了他!”
她耳上的金耳钉,闪出黄灿灿的光芒。
杵臼不徐不疾摇着扇子,慢悠悠道:“哎,十三,你果然是我的亲妹妹,做事的手法也是我喜欢的!”
蓁蓁不疑有它,斜睨着杵臼道:“那是自然。”
然而杵臼的问话,简直不按常理出牌:“你的另一个耳钉呢?”
既然事情被杵臼看破,蓁蓁亦不隐瞒,直接大方承认了:“落在御书房了。”
“献福说小线是佗叔父的眼线,我自然要为父君拔出这颗钉子,借着让他给父君送茶,我把耳钉击在他脚腕上,令他滑倒了。”
她昂然挺着胸,一副做了好事不留名的样子,那张带着稚嫩的脸上却写着:快夸我呀!快夸我呀!
“你?!”
杵臼气得七窍生烟,扇子“啪”地一合,问道:“十三,小线被带走,佗叔父知道后,第一反应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