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剑稍微一顿,继续说道:“恰好,曹姬母子在城外庄子被人烧死的消息出来,我猜应是主人让人散布的,便推波助澜了一番。
故意让人猜测,此事与太子免有关。
现在,茶馆内讨论最热烈的话题,全部是关于夜袭将军府和夜烧曹姬母子。”
木窗开了一丝缝隙,风从外面吹来,榻前挂起的丝质帷幔轻轻起伏,如同蓁蓁的心。
她吁出一口气,叹道:“估计九兄和梅儿的事,要受到阻碍了。”
“确实,前段日子,将军夫人已提出接梅儿回府,但蔡姬并未同意,这次,据说将军夫人进宫后,已先将女儿接出,送回府去了。”
听毒剑所言,蓁蓁“啧啧”两声,转了话题道:“这些,端看他们自己造化,你快讲一讲,魅姑可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她那千人可进城了?”
轻抚着衣袖,毒剑认真了神色,迷惑不解道:“主人初始昏迷时,魅姑天天夜间找茬,茶馆和风府的人,疲惫不堪。
但她派来的人,每次都会被一股隐藏的人击退,很是奇怪。
再后来,听闻有人每日夜间去南城三巷的姬府捣乱,有时一人,有时两三人,让魅姑焦头烂额,顾不得茶馆和风府了。
而那千余人,据说进了城,但是,属下从未见他们现身。或者魅姑憋着后招,亦未可知。”
谁会暗中出手相帮呢?那故意捣乱的人,会不会便是暗中出手相帮之人?
烛火微晃,晃出一片朦胧的神秘。蓁蓁凝神思索,半晌没有作声。
站在榻前的毒剑,搓一搓手,又道:“主人,还有一事——最近宛丘城内,忽然多了几百个小乞丐,五六岁至十岁不等,皆是蓝眸,他们常四五成群,在街上跟着人乞讨,若有人想要带走他们,却常会被人在暗中袭击。
后来飞剑暗中观察了几日,发现隐藏保护小乞丐的人,居然是魅姑的人。
不知魅姑究竟弄些小童来做什么?
那些小童瞧着怪可怜见的,我们是否要管一管?!”
蓝眸悠悠一转,落在毒剑脸上。只见毒剑正一脸期待地望着蓁蓁。
蓁蓁记起在洛邑解救的那些小童,那时是除恶惩霸,行侠仗义,现在呢?!
这些小童虽为乞丐,却能吃饱,比不得那些小童,都是一些牺牲品。
而她,身体未能自理,若是出现意外,只能干瞪眼。但是,如果木魔和笛煞肯帮忙呢?
想到笛煞,蓁蓁忽然有些自责,笛煞现在的情况,需要静养,自己怎会如此不知体恤?!
于是,她凝眉道:“暂时先不必管他们,暗中打探下小童的出处,以后再说。”
“是!”毒剑应下,一拱手,“主人若无事,属下告退!”
***
一个月后。
时令进入初冬,下了一场冷雨,树上的叶子纷纷飘落,在冷风中旋转飞舞。
天空依旧阴沉沉的,似乎随时会有细雨从空而落。
水月轩后院,所有的房间已经燃起火盆,蓁蓁斜倚在榻上,腿上盖着锦被,目光望着暗沉的窗口,不知在想什么。
榻前不远,站着一个翘着兰花指的男子,他媚眼如丝望着蓁蓁,微微眨眼,兰花指一旋,轻轻抵在自己下颌上,声音婉转问道:“主人,此事可还要查?”
这声音若是在窗外听到,准以为是个女子,而他的动作、眼神、表情,甚至比女子更女子。
烛光静静铺撒,偶尔被窗缝里钻来的风吹得一晃,竟像是女人曼妙的腰身一扭,带着说不清的风情万种,甚是迷人。
蓝眸微微一转,落在男子身上,蓁蓁柔声道:“查呀,已经查了一个月,不差岂非前功尽弃?!飞剑,此事依然交由你,不必求快,但求稳妥,务必不要打草惊蛇。”
“是,主人。”飞剑的声音婉转动听,施了一礼便飞跃而去。
门开处,送来一阵潮湿的风,烛火猛烈一晃,差点儿熄灭,却在门关上后又恢复了淡然。
凤儿从外面进来,在炭盆里添了炭,问道:“主人,莲子百合粥做好了,可要现在吃?”
一根纤细的食指微微一点,凤儿应一声,便又出去了。
而蓁蓁则陷入沉思之中。
自搬来水月轩后,蓁蓁便在此安心住下养伤,直到现在;笛煞早已恢复如初,和木魔去了宛丘城里居住;而曹夕姑,亦已经带了曹姬母子回到曹国;郑忽现在此处,十月底曾因他母亲的生辰,回过郑国一次。
这个住处,大隐隐于市,至今无人寻到,她倒是住得安然。
片刻后,凤儿端了粥来,蓁蓁食了一碗,便由凤儿抱到木制轮椅上,推到了院中。
院中潮湿,太阳从云层里挣扎现出苍白的脸,无神地望着下方。风不大,但有些冷,蓁蓁坐在院子里,穿了一件带帽狐裘,腿上盖上一张狐皮毯子,长长的狐毛柔软而暖和,令她丝毫不觉风的寒意,而是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嘻嘻,你等等我……”
一阵孩童的笑声传来,给寂静的后院带来一丝生机。
蓝眸倏然睁开,入目是一棵槐树,树叶有一半黄了。
蓁蓁晃晃僵硬的脖颈,觉得稍微舒服了些。而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凤儿在院子里浆洗蓁蓁的衣服,听到欢快的笑声,登时神色肃然站起身来,扎煞着湿漉漉的双手跑到轮椅边,如临大敌般低低道:“主人,先回房去。”
听到蓁蓁的应声,她忙推着蓁蓁返回房间,正要将蓁蓁搬到榻上,蓁蓁却道:“快,找一副眉毛和胡子给我粘上。”
凤儿依言,从梳妆匣子里拿出两道粗浓的眉毛和一副大胡子,片刻后便搞定。
蓁蓁继续道:“鼻子两侧给我点上几个黑斑点。”
“是。”
等凤儿做完这一切,蓁蓁又要了一顶帷帽带上,方令凤儿打开院门瞧瞧,若是孩童尚在外面,可带他们进来。
凤儿一脸不解,犹疑道:“主人,若他们是探子,可如何是好?!”
“无妨,你只管如此……”
见蓁蓁招手,凤儿上前,蓁蓁则附耳低语一番。
凤儿哼着小曲儿来到院中,便听到院门外有小童好奇的声音传来:“咦,这院子里似乎有人呢!”
然而,她并未听到小童同伴的回应,凤儿只做未曾听到,继续若无其事地哼着小曲儿,一面往木盆里舀水,预备冲洗揉搓好的衣物。
“笃、笃、笃”,轻轻的敲门声,外加一道怯生生的声音:“里面有人吗?”
凤儿问:“谁呀?”
一个清亮的童声响起,条理清晰道:“姊姊,我们放的风筝断了线,似乎落进了院子,可否让我们进去寻一下?”
凤儿开了门,见是三个小童,两个七八岁左右,圆脸高鼻,蓝眸含笑,一身黑色锦服,只是面色黧黑,脖子上戴着黄灿灿的金项圈,显得像是乍富人家的孩子,显得十分土气。
这两个小童生得一模一样,一瞧便知是双生子。
在他们身侧,站着一个小不点儿,瞧着比他们小一两岁,亦是面色黧黑,黑锦服金项圈,生得与两个小童并不像,尖尖小脸上的一对蓝眸虽小,却最是精神,好奇地透过院门向里探视着。
“我并不曾瞧见风筝,”凤儿淡淡扫了一眼三人,便要关门,“还请去别处找找吧。”
“姊姊,”双生子一人一只手推在两扇木门上,笑吟吟道,“我们只是寻一寻,不会久呆。”
最小的小童忙踏进门内,抱住了凤儿的大腿,可怜巴巴地望着她,蓝眸里已经漫上晶莹的泪水:“姊姊,好姊姊,求你了,我们很快的——”
声音软糯,令人不忍拒绝。
凤儿并未放他们进门,而是先道:“我家主人病着,你们要寻,悄声儿寻,莫惊了主人便是。”
见三个小童均乖巧点头,她这才放人进来,并仔细关好了院门。
后院说大不大,说小亦不小,三人分开仔细搜了片刻,却什么都未曾搜着。
尖脸小童嘟了嘴,一副不乐意的样子,眸中泫然欲滴,楚楚可怜,令人不忍。
孪生兄弟谢过凤儿,拉起尖脸小童的手就要离开,尖脸小童却耍赖不走,蹲坐在地上。
突然,他指着树上啁啾的鸟儿道:“若大兄给我捉下树上的鸟儿,我便回去。”
两个孪生子望着高大的槐树,即便能够爬上去,鸟儿也早已飞了!
他们对视一眼,会意地蹲下身子,低低哄着尖脸小童。
凤儿冲洗着衣物,并未劝阻,只偶尔淡淡瞥一眼三个小童。她见尖脸小童抽泣起来,方才上前,笑道:“小弟不哭,虽未找到风筝,也捉不到树上的鸟儿,但是,姊姊可以偷偷给你一碗甜甜的莲子百合粥,可好?”
尖脸小童翻了个白眼,勉为其难站起来,不相信地问道:“真的?”
“只要你听话,不哭不闹,我这便去给你盛来,如何?”
尖脸小童仍旧不相信地望着她,凤儿叹口气,拉着他的手进了自己住的房间,双生子跟在两人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