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内流动的消息,并不比外面的茶馆少,洛邑城的大事儿,姑娘们都一清二楚。
何况老鸨特意叮嘱过她们,若有仙姑以及薛飞门、男一孤或者与他们一起的人的任何信息,立即上报,会有丰厚的奖励。
这个姑娘偷偷溜出来,把小喜的醉话,原封不动传给了老鸨。
老鸨觉得非同小可,立即告诉了贵财茶馆的主人。
于是,便有了贵财茶馆主人亲自提审小喜,并有老鸨一起劝降的情景。
老鸨把自己的事情交代完,蓁蓁陷入了沉思。
离开那日,男一孤带走大雁,说要和薛飞门联合演一场大戏——这场大戏究竟是什么?
小喜?
小喜进入醉仙楼醉酒这件事,极不正常。
即便薛飞门留下他在洛邑,也是为了搜集些信息,并不会放任他去醉仙楼买醉,胡言乱语。蓁蓁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似乎想通了什么!
对呀,他是薛飞门在众多徒孙中挑选出来的,怎么会有如此明显的弱点显露,除非是薛飞门故意要求他如此,是计划中的一部分,方才合理。
而小喜出了醉仙楼,引诱老鸨去了他的住处,把他的假矿脉图展示给老鸨,更是一个白痴的做法!
若说前面的一切都是计划,那么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可是,小喜为何这样做?
难道他知道老鸨叛变,想要证实,所以才故意如此?
但他这个举动毫无意义,只引出了他院里另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
想来想去,蓁蓁却想不出男一孤和薛飞门的大戏究竟是什么?
也许只是要把洛邑的水搅浑罢。
而听闻自己是老鸨亲生女儿的舞良,此时更加紧张地缩在蓁蓁身后,一动不敢动地跪伏着。
老鸨坦白了一切,也跪在地上,求道:“贵人,可否让舞良单独与我谈谈?”
舞良却异常反对,凄声道:“舞良愿追随贵人,做牛做马,心甘情愿,只求,不要让舞良与这个女人独处一室。”
亲生女儿如此无情,而且是当着外人的面,老鸨颜面尽失,她起身便要去踢舞良,却被蓁蓁拦下:“娟娘,从此之后,你们母女的性命无忧,但你们之间的心结,我希望慢慢解。
舞良自小不知此事,你蓦然抛出,她一时难以接受是正常现象。
不妨给她一段时间慢慢消化。”
老鸨只得作罢,但她的眼睛,却死死盯在舞良身上。
蓁蓁见此,只得又道:“舞良,现在你到后院伺候荣娘,你的亲生母亲,你想什么时候相认都可以。”
“谢贵人。”
舞良听到安排,这才敢抬起头来,但她看到老鸨的神情,立刻像见了鬼,吓得“啊”一声大叫,随后紧紧抱住了蓁蓁的胳膊。
蓁蓁护她在身后,对老鸨道:“醉仙楼的买卖,你若不在几日,可会乱成一锅粥?”
这句话,终于拉回了老鸨的视线,她认真道:“一两日尚可,若时间久了,只怕会有人起疑。”
蓁蓁道:“好,傍晚时分,我会让人送你回去。”
老鸨浑身一震,声音微颤拒绝道:“贵人,贵财茶馆的主人一定不会放过娟娘的!
求贵人高抬贵手,留娟娘在此。”
伸手拉起老鸨,蓁蓁意味深长地望着她道:“娟娘,你瞧,一件事,我只说结果,你也会害怕的,是不是?
舞良也是这样。她心中的疑问很多,譬如:你未婚却怎会生下她?
且将她放在那种地方养大,而在她需要你支持的时候,你又极力反对——是不是?”
有温热的液体,无声落在蓁蓁衣袖上,一滴又一滴,湿了一大片。
蓁蓁感受着舞良这颗潮湿的心,望着目瞪口呆哑口无言的老鸨,柔声问道:“娟娘,你告诉舞良,如果你是她,你会怎么做?”
老鸨哭了起来,声音哀怨凄楚:“我会怎么做——生恩养恩,于情于理,都该相认!
都该相认!”
她最后的一句话,几乎是喊出的,声音高而尖,刺得人耳朵生疼。
“你吓到我了,娟娘。”
蓁蓁轻声说着,却每一个字都像是刀子,刺入她的心脏:“我若是你的女儿,我绝不会与你相认!
你的态度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是一个没有错的母亲!
相认后,若是你要求舞良继续去醉仙楼,及笄后售卖她的初夜,她是答应还是拒绝?
若她遇到一个真心喜欢她的男子,想要嫁人为妇,你可同意?”
老鸨一手捂着胸口,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噗”地喷出一口鲜血。
她的眼睛血红,脸上表情狰狞,咬了咬牙,仰头大笑起来,一面笑,一面指着蓁蓁嘲讽道:“这个世上哪有什么良人?!又有哪个良人肯娶一个舞女进门?!
即便为妾,男子的家族也是不容许的!
所以,贵人给舞良想到的安排,都是痴人说梦!哈哈哈……”
一个无知母亲的认知,若是强加给下一代,真是太可怕了!
毫无疑问,老鸨是一个爱女儿的母亲,她可以为了她做任何事。
但她局限在醉仙楼的认知,井底之蛙一样的认知,却要强加给女儿,即便别人提出不同意见,她也会用自己的认知来反驳,而且振振有词!
像极了蓁蓁听蔡姬所讲故事里那只只知三个季节的苍蝇。
故事极其简单,说的是一头小象和苍蝇相遇,苍蝇很是骄傲地对大象说:“我每日飞来飞去,见过各种景色,比四条腿走来走去慢腾腾的家伙,可是多得多了!”
小象憨厚地笑:“这个我承认。”
苍蝇更加骄傲了:“我见过风雨雷电,见过野花野草,见过各种大树!”
“这些我也见过。”小象依然憨厚地笑,轻声补充了一句,“你见过雪花漫天吗?”
苍蝇冷笑了一声,鄙夷道:“雪花是什么花?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小象难以置信地望着苍蝇,又轻声道:“冬天,冬天才会下雪。”
苍蝇嘲讽道:“冬天是什么天?
你莫不是傻了,故意编了个冬天和雪花来骗我?”
说完便飞走了。
小象很是郁闷,回去问大象母亲,大象母亲用鼻子轻抚着小象的脊背,笑道:“苍蝇只活三季,冬天它便冻死了,所以它是没有见过雪花的。”
小时听蔡姬讲这个故事,只是觉得有趣,今天,当蓁蓁面对老鸨,她豁然明白了这个故事的寓意。
一个没有见过醉仙楼外面世界的人,是可悲的,而这也局限了她的思想,自己不必给她灌输自己的认知,只让她看着舞良的人生轨迹便是了。
想到此,蓁蓁淡淡道:“是不是痴人说梦,娟娘有眼睛,可以瞧得见。”
毒剑看着老鸨吐血,唬了一跳,此时便道:“主人,娟娘是不是需要请医?”
“不必了。”
蓁蓁转身,望着窗外明亮的阳光,向着门外走去:“此时神不知鬼不觉送她到醉仙楼后院,里面的人见到她满嘴血,反而能轻易瞒过她被人掳走的事。
当然,这个故事,你不必费心,由娟娘自己编便好。”
后院假山下。
秋风徐徐,鸟语啁啾。
蓁蓁和舞良一前一后缓缓走着,蓁蓁站住,转身问道:“舞良,若是让你拜荣娘为义母,你可愿意?”
“啊——”
舞良十分意外,激动地红了脸,搓着手道,“舞良是个舞女,荣娘出身显赫,如何肯呢?”
蓁蓁认真道:“她并未认祖归宗,或者一辈子都不会认祖归宗,而且,她并不富有,但你们会有一栋属于自己的宅子。
你可愿意?”
这个想法,在蓁蓁为舞良在老鸨面前辩护时,便初具雏形。
舞良的脸上是掩不住的欣喜——荣娘或许不会认祖归宗这句话,更让她安心,她的一双吊梢眼斜睨着蓁蓁,俏皮一眨:“只要她肯,舞良自是愿意。”
这个样子,才是一个少女该有的样子呀!
蓁蓁感叹着,拍着她肩膀道:“回去瞧瞧荣娘醒了没有,若是没有,我们便先休息会儿;若是醒了,便商议着把这件喜事儿办了。”
荣娘睡得正香,门外亦能听到她的呼吸声。
两人只好蹑手蹑脚寻了个房间,躺到一张榻上休息。
蓁蓁心内记挂着两个管家,睡了半个时辰便醒了,见舞良未醒,便轻手轻脚下榻,来到了前院。
轻敲郑忽房门,她满心希望郑忽未曾午睡,又怕他睡了吵醒他,便轻声唤着:“师兄。”
里面悄无声息,门却豁然打开,墨大站在门侧笑道:“青林主人,请。”
几上放着一个包袱,上面全是金银首饰,晃得蓁蓁眼花,她惊喜地扑上去,笑嘻嘻道:“怎么,你们这是在分赃?”
郑忽被蓁蓁逗笑了:“什么分赃,就你脑子弯弯多。”
墨大难以置信地望着蓁蓁道:“青林主人,您让主人去做的事,这么快便忘了?”
这么重要的事,谁能忘记?
蓁蓁暗暗翻了个白眼,笑嘻嘻夸赞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们居然这么快!”
郑忽道:“两个管家知道大势已去,十分配合。
不过,我觉得是太配合了一些。
我所要的东西,毫无隐瞒悉数讲出了位置,而对于风归,两个管家众口一词,说他们都是半路跟随风归,对他的背景并不清楚。
但风归的两个儿子,他们却说,一个在蔡国经商,至今未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