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冷眼旁观,见郑忽话语虽冷,唇角却在上翘,一下子站到他面前问道:“师兄,你是在笑吗?”
郑忽却不看她,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的三个羊皮灯,低低埋怨道:“买这么多羊皮灯做什么?”
夕阳隐入了地平线,漫天晚霞,美不胜收。
东边的天上,缓缓浮出一枚若银盘的圆月。
蓁蓁遥望着月亮,笑嘻嘻道:“你们主仆三人,我们主仆三人,加在一起可不是六个?”
晚霞淡红的光落在郑忽脸上,似乎蒙了一层闪光的膜,映衬的那双黑眸,如同星子般晶亮。
一高一矮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并排而行。
秋风徐徐,飘起两人下颌的胡须,有种别样的潇洒。
涮火锅地点就在醉香楼对面街上,原来陈跃和蓁蓁去吃过的那一家。
火锅吃得两人浑身冒汗,浑身舒畅。
蓁蓁想起街上那个吊儿郎当男子的话,觉得贵财茶馆主人若是真喜欢童男,她是不是可以从这儿找一个突破口?
饭后出来,圆月爬上树梢,淡淡月光铺洒,整个天地笼罩在一片银白之中。
洛邑东城有个大湖,隐在一片树林中。郑忽雇了一辆马车,带着蓁蓁去了湖边。
然而此处已是人满为患,湖边全是放灯的人们。
蓁蓁和郑忽一起买了红布条,写好祝福语团成团,分别放入各个羊皮灯里,看着羊皮灯在水中飘远,心内期待满满。
两人随后步入树林,跃到一棵树上,蓁蓁斜倚树干,望着天空的圆月,感慨万千道:“第一次在外面过拜月节。”
郑忽正竖起耳朵听下文,谁知却没了声音。
转首,却见蓁蓁摘了一片树叶盖到脸上,不知在想什么。
第一次,每个人的第一次都是那么刻骨铭心,但是有了第一次,第二次便可以从容了。
这,也许就是成长吧。
他微微一笑,仰头望着那轮圆月,轻声儿道:“青林,我第一次在外面过拜月节,只有十二岁,是在军营里。”
本来树叶蒙面的蓁蓁,一下子移开树叶,兴味盎然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想你母亲?”
郑忽笑着摇头:“没有,反而觉得很轻松,很新鲜。”
蓁蓁不以为然,又把叶子盖到脸上,道:“死鸭子嘴硬,谁信?!”
树上的风大了些,假胡子被吹起,郑忽摁住它,轻轻理着,道:“你若是我,小小年纪便被母亲天天在耳边唠叨:为了讨父君欢心,该如何做;为了得到太子之位,该如何做;娶哪家贵女对自己有用——离开宫内,恐怕会比我更开心。”
盖在蓁蓁脸上的树叶被风吹走,她正要反驳郑忽,却一跃而起,躲过了一道寒光,喝问道:“什么人?”
郑忽理胡子的手倏然抬起,食指和中指间夹了一道冷冷的寒光,他腾跃而起,像一只黑色大鹏,伸手抓住一个人后领,冷冷戏谑道:“夕姑,你拜月节的见面礼如此别致,我竟不知该还你什么了!”
“忽兄,过奖,过奖!”
曹夕姑手持一把折扇,慢悠悠摇着:“我孤单一人,却见一对情人在树上互诉衷肠,心里吃醋,酸得很,便忍不住出来了。”
郑忽放开他,两人同时跃到了树上。
“师兄,飞刀不是夕姑发的!”蓁蓁站在树上,对曹夕姑抱拳致以歉意,“夕姑。”
“不是他是谁?你莫要替他争辩!”郑忽执拗说着,不料蓁蓁却低低道,“从贵财茶馆出来,师兄可感觉到有人跟踪?
只是进入醉仙楼后,那人便消失了。但从醉仙楼离开,直到我们去买羊皮灯,去唰火锅,以及来到此处,我都若有若无感觉到了那人的存在。
方才那人是从河边人群里走出,随手抛出飞刀——如果我没猜错,夕姑的人已经去追了!”
“没错。”不徐不疾地摇着折扇,曹夕姑挑眉,似乎这一切皆是理所当然,“夕姑在河边放灯,见到那人心不在焉,目光所及居然是在树上,便让夕姑存了疑心。”
蓁蓁向郑忽伸出手,郑忽把刀片递了过去。
树叶间筛落的月光,落在刀片上,清晰地照见两道划痕。
蓁蓁指着划痕笑道:“飞刀上有我留的痕迹,是昨夜在贵财茶馆,我抛的四片中的一片。”
这一句话,彻底打消了郑忽的疑心,他弯身向曹夕姑深深施了一礼,以示歉意:“对不住,夕姑。”
而曹夕姑虽向着郑忽抱拳回礼,却显然对蓁蓁更感兴趣:“昨夜?小郎曾在哪儿抛过飞刀?”
蓁蓁并未隐瞒,如实道来:“贵财茶馆。
他们的主人,是个极其神秘的人物,他囚禁着一个朋友的家人,而在那所宅院下方,则隐藏着无数瘦骨嶙峋的药人。
这些药人逃离时,曾遭到城主调来的军队拦阻,不知夕姑可有所耳闻?”
折骨扇不徐不疾扇着,曹夕姑望着蓁蓁,意味深长道:“洛邑该有的消息,曹国皆知悉,夕姑最感兴趣的,却是那位救出诸多药人、被传的神乎其神的仙姑,”
他目光灼灼望着蓁蓁,身体前倾问道:“那位仙姑——”
“是我。”
郑忽想要出言制止,然为时已晚,蓁蓁坦然承认,不知为何,竟令他微微有些气结。
“隔空飞物?”
“隔空飞物!”
见两人有问有答,郑忽立即假嗽,然而蓁蓁和曹夕姑并不理他,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曹夕姑作楫道:“来洛邑,便是为了见仙姑一眼,如今得偿所愿。”
飞刀在指间旋了几圈,蓁蓁自嘲道:“当初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救出的药人中,便有飞刀门的人。
然而非常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飞刀门竟然接受了贵财茶馆主人的邀请,只为了将我这个恩人杀死。”
她将飞刀递给曹夕姑,郑忽双眸冒火,注视着两人的互动,而曹夕姑,只淡淡一笑,伸出折骨扇接住了这枚闪着寒光的刀片。
蓁蓁继续道,“飞刀门远在曹国,贵财茶馆的主人,究竟以何面目出现在飞刀门?飞刀门又是如何看待这次刺杀?希望夕姑帮忙查出实情!”
曹夕姑“啪”地合起折扇插在腰间,不徐不疾道:“仙姑吩咐,敢不从命。”
他用丝帕细细包住刀片,随后放入袖中,那认真的神情,让人以为是一件什么贵重的物件。
此时的郑忽,几片树叶在手心里揉搓成了碎渣,他暗暗咬牙,极其不满道:“青林,飞刀门在曹国,刺客门还在郑国呢,你怎么不请我去查刺客门?!”
月光倾撒,秋夜凉爽,风轻轻吹过,带起一阵蚕食桑叶的沙沙声。
隐在草丛里的小虫儿,不知疲倦地叫着,好像只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存在感,这如摇篮曲一般的鸣叫,衬得树林内更加幽静。
蓁蓁见自己只与曹夕姑说了几句话,郑忽竟像是打翻了醋坛子,还争着要去查刺客门,她不由暗笑他无理取闹,把手中树叶抛向他,翻了个白眼,道:“你当时亲眼所见,刺客门五掌门被我杀死之后,他们并未继续追杀!
而飞刀门则不同,他们本是同刺客门一起出现的,刺客门停止行动,他们却暗中跟随,又来了一波袭击!
我故意让鱼儿将那些金卫以飞刀割伤,便是咽不下这口气!
而在贵财茶馆发出这四枚飞刀,却是为了探一探,那位贵财茶馆主人与飞刀门的关系!
如今要夕姑帮忙查探,则是想瞧瞧,飞刀门究竟是出了内奸,还是仅仅单纯的内斗?
不然,贵财茶馆的人,这个请飞刀门出山的大主顾,为何会拿着昨夜飞刀前来试探?”
接住蓁蓁抛来的树叶,郑忽悄然将手心里揉搓成碎渣的叶子撒在树下,感觉胸口郁结的气顺了一些,口气和缓道:“青林,刺客门的五掌门绝非善茬,查一查他以前与洛邑哪些人员来往,说不定能查出些什么!”
蓁蓁原先想的是,杀了五掌门给刺客门提个醒,让其余的掌门心里有数。
然而现下郑忽说得不无道理,里面有猫腻也说不定。
于是她正色道:“那就有劳师兄!”
郑忽觉得挽回了颜面,正要说话,却见两道人影从林内跃下,单膝跪地禀报道:“主人,那人放了一颗雾气丸,趁机逃了。”
曹夕姑摇着折扇,不徐不疾道:“无妨,你让人传信回国,查一查飞刀门最近的动态,以及与哪些人来往密切。”
“是。”
两道黑影并未起身,一个沉吟道:“主人,另有一事——”
言下之意,是有机密事要禀报。曹夕姑跃到树下,那暗卫起身,附耳低语片刻。
那只摇折扇的手越来越慢,忽然,曹夕姑合起扇子,对那暗卫道:“立即调派他们离开,安排明天出城。”
两个黑影飞身跃起,顷刻间不见了踪迹。
蓁蓁和郑忽两人先后从树上落下,见曹夕姑正蹙眉思索,蓁蓁便道:“夕姑若有急事,不妨先去处理。
若明儿晚间无事,可在此处相见。”
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曹夕姑近前一步,低低对蓁蓁和郑忽道:“蔡谋不知发了什么疯,他把我带来的人住处告诉了金卫,金卫们得到消息,分成四队赶去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