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蓁蓁被一阵窸窣的声音惊醒,睁开眼睛,却见郑忽侧对着她,正在摘脸上的面巾。
晨光淡淡从窗口射入,照在高大健壮的他身上,似蒙了一层光膜,有种奇异而透明的光亮。
显得他的侧脸似是雕刻而成,更加有型,也更刚毅。
“你出去了?”
“回府了。”
院子里似乎有声音,蓁蓁从榻上跳下,趿着鞋子走到窗口向外望,见柳儿蹲在两只大雁面前,不知在做什么,便道:“师兄,你到榻上休息会儿,我出去逛逛。”
因两人在一间房内,睡觉时并未脱外衣,蓁蓁起榻也省去许多麻烦。
不等郑忽回答,她拉开门便跑了出去。
郑忽望着她的背影,唇角微微上弯,随意把地毡卷起,一下子便四仰八叉地躺在了榻上。
枕间还遗留着淡淡的香味,那是属于蓁蓁的独特味道。郑忽深吸一口气,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两只大雁与昨儿相比,精神多了,许是与柳儿和蓁蓁混熟了,见到她们靠近,它们并不躲闪,亦不鸣叫,还不时伸长脖子,亲昵地在两人胳膊上啄一下。
柳儿见郑忽放在瓷碗里的玉米粒,已经被大雁全部吃光了,很是欣慰,笑着端起来给蓁蓁瞧,又去为它们盛来清水,大雁许是渴了,极其给她面子,围着瓷碗,你一口我一口,喝得很是香甜。
四下里张望一眼,柳儿见大家都没有起来,便凑到蓁蓁身边,问道:“小禾,早饭吃什么?”
蓁蓁并未当回事,伸手抚着大雁的脖子,随口道:“昨晚的烤鸡烤兔子剩了些,热热吃便好。”
柳儿瞥了她一眼,拉着她的衣袖,突然起身道:“我会做蘑菇汤,你想不想喝?”
蘑菇汤?蓁蓁的蓝眸瞬间射出惊喜的光!
自昨儿开始,每一餐饭都是凑合,昨晚虽然大快朵颐,却只有肉没有汤!
“想!”她反手握住柳儿的手,笑嘻嘻向着树林内跑去。
树林里十分幽静,除了鸟鸣啁啾,和微风吹过时带起的树叶沙沙声,再无其余的声音。
里面蘑菇实在不少,而且长得飞快,昨儿傍晚刚刚破土冒头的小蘑菇,今儿早上,已经长高了一大截,绽开了小伞。
柳儿缓缓摘着蘑菇,悄悄瞥了一眼蓁蓁,轻声儿道:“小禾,有件事儿,我想告诉你。”
她咬着下嘴唇,欲言又止,好似是一件十分难为情的事。
正开心收获一朵大蘑菇的蓁蓁,不由奇怪瞥了她一眼。
柳儿轻声儿问道:“公子冯,你认识吧?”
蓁蓁冷静道:“落魄的宋国公子,追杀我们的人里,就有他的人。”
在柳儿的指间,捏着一朵小小的蘑菇,她旋转着它,幽幽道:“前几天,他悄悄见过我母亲,说若能够给他传递一些有用的信息,等局势稳定了,他将娶我进门。”
这是什么情况?
黑衣人所说的那个线人难道是男老夫人?
天哪,这怎么可能!
那双蓝眸震惊地望着柳儿,蓁蓁长吁一口气,问道:“伯父可知此事?”
柳儿用力咬住下嘴唇,手指间蘑菇被她掐成两截:“应是不知。
我,也是偷听到的。”
蓁蓁的心蓦然一沉,男一孤居然不知此事——
“你不想嫁给公子冯,柳儿?”
“不想。”柳儿摇了摇头,摇飞了两滴眼泪,她向蓁蓁伸出右手,在她的手心里,有个极像丸药的黑色圆木盒,“这是我照顾母亲时发现的,你瞧瞧。”
蓁蓁接过小圆木盒,用力一压,木盒“啪”的一声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一小团布条。
她轻轻捏住一抖,上面的黑字瞬间一览无遗:“城主府,速来。”
而在布条的最下方,写着一个“男”字。
蓁蓁一把拉起柳儿,把小圆木盒塞到柳儿手里,急速道:“柳儿,你听好了:现在擦干眼泪,我们立即回房,你密切关注你母亲的一切行为,若她问起这个,你便给她。
若她有什么动静,马上告诉我。”
见柳儿点头,她又道:“放心,只要你母亲的信息送不出去,公子冯便不会娶你。”
最后这句话,让柳儿安下心来,迅速用手背擦干脸上的泪水,破涕为笑:“走。”
两人回到小院,鱼儿已经起榻,她和柳儿住一个房间,此时,她正单腿蹦着,走向两只大雁。大雁见她面生,“嘎嘎”惊叫着,在院里乱跑。
男老夫人在房里呵斥道:“柳儿,你又追着大雁做什么?”
用衣襟兜着的蘑菇的柳儿,与蓁蓁对视,回道:“母亲,你也该起榻了。”
蓁蓁把一个小木盆递给柳儿,看着柳儿把蘑菇放进去,转身跑进男一孤夫妇的房间。
她也把自己采的蘑菇放到木盆里,附耳对鱼儿道:“男老夫人吃里扒外,你看住她。”
“是,主人。”
见鱼儿应下,蓁蓁一蹦一跳向外面走去:“我去前院瞅瞅。”
前院,当蓁蓁来到时,发现薛飞门正坐在院子里发呆,大喜和小喜则手忙脚乱地准备早饭。
东天一片云蒸霞蔚,煞是壮观。淡红的光落在三人身上,莫名的有种家的温馨。
蓁蓁的到来,并未激起一丝波澜,三人各忙各的,谁也没有与她打招呼,好像她就是他们中的一份子。
但蓁蓁却是个活泼的主儿,笑嘻嘻逐一招呼着:“老前辈,大喜,小喜。”
大喜微笑点头,小喜挑了挑眉毛。唯有薛飞门一动未动,蓁蓁蹲在他身前,蓝眸一眨,挑眉清脆道:“老前辈,我们房里谈话好不好?”
这句话,瞬间化开了薛飞门的呆愣,他捋一捋雪白的山羊胡,笑道:“好。”
一老一少进了薛飞门住的房间,蓁蓁便把遇到心领,后来遇险,他舍身救了她们主仆,细细讲来。
薛飞门听完她的叙述,轻叹了口气:“你们两个却是有缘。”
白眉毛下面的眼珠一转,倏然道:“小禾,你唤心领大伯,而心领是我干儿子,如此算来,你是不是要唤我祖父?”
“祖父?”蓁蓁有些不情不愿,瞥了薛飞门一眼,道,“唤老祖吧。”
“老祖,感觉是个老怪物,不好不好!”薛飞门嫌弃地撇嘴,挠着鬓角的白发,思索片刻
道,“还是同大喜小喜一样,唤我师祖吧,听着顺耳。”
他见蓁蓁点头应下,心内高兴,便又道:“心领的家人,我早已找到他们,放心,一直有我照看着呢。”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蓁蓁瞬间蓝眸晶亮,问道:“他们都还好吧?”
薛飞门点头,道:“以后等你有时间来宋国,我带你去瞧瞧他们。”
蓁蓁很是开心,吐舌做了个鬼脸应下了。
薛飞门咳了两声,食指点着蓁蓁的鼻头道:“你这小娃儿,看着机灵透顶,可看出你们小院里有蹊跷?”
他见蓁蓁一脸懵,笑哈哈道:“幸而撞上了我薛飞门,不然,你小命都难保。”
不过,他的话着实有些奇怪,蓁蓁歪着脑袋,静等着他的爆料。
“你练隔空飞物,男一孤夫妇可知?”
他们应是不知道的,蓁蓁摇头。
食指在几上轻轻一扣,薛飞门两道白眉高挑,半眯了眼睛,轻轻捋着衣袖上的皱褶道:“这就奇怪了,男一孤夫人身上有个香囊,那几味药专门针对隔空飞物这门功夫,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妇道人家,如何会佩戴这种香囊?”
香囊?蓁蓁一惊,想起男老夫人请她帮忙寻找的荷包,那里面便有几味香料。
“师祖见过那个香囊么?”
蓁蓁一惊之后,仔细品味着薛飞门的这番话,脑中却浮上柳儿所言——公子冯与男老夫人暗中相见达成协议之事,豁然明白过来:一个宋国的公子,身边能人围绕,自是能够猜出,蓁蓁带领药人离开时,用的是隔空飞物的功夫。
若这个荷包是公子冯给男老夫人的,这件事便说得过去了。
她把柳儿早上的一番话,一字不漏告诉了薛飞门,薛飞门冷笑道:“男一孤呀男一孤,你应该不会想到,出卖你的人竟然是你的夫人!”
“师祖,现在男老夫人留在城主府,万一她送信出去,可怎么办?”
蓁蓁皱眉,脸上愁容满布,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前来城主府的路上,我曾击退过蔡谋的一波弓箭手,据其中一个弓箭手供认,宋冯和蔡谋联手了,宋冯提供消息,蔡谋提供人马。
我是怕他们的人引来各国密探,到时候,他们蜂拥而来城主府,我们便无立足之地了!”
薛飞门弹了弹自己的衣袖,像是弹走上面积聚的灰尘,沉静地望着蓁蓁道:“小禾,你且回去,注意不要去她房内,师祖早饭后便去会会这位吃里扒外的夫人!”
“是,师祖。”
听到薛飞门肯出面解决此事,蓁蓁心情轻松地离开了。
小喜见蓁蓁走得不见了人影,从院门处跑到自己的师祖身后,轻轻为他揉按着肩膀问道:“师祖,这位小郎怎么瞧着像是女子?”
薛飞门舒服地闭上眼睛,淡淡道:“是女子如何?不是女子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