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终章
这一夜，言兴玉只觉着过的格外漫长，但尚时一直不错眼珠的盯着他，让他没有任何机会逃离。更夫已经打过四更天，大理寺内没有任何动静。他心里暗自思忖，大理寺这次并未出动一兵一卒，说明离琴翊琛已经不信任大理寺的任何人。
言兴玉放下手中的卷宗，带着些许好奇看着一直盯着自己的尚时问道：“尚公公，您这次怎么未随陛下一起去皇陵？陛下把公公如此重要的人留下，那陛下身边可有可信之人？”
尚时笑眯眯的回答：“这就不劳烦言大人费心了，这和光和将军已经升为禁军统领，和尘将军升为副统领，护卫陛下安危，此外陛下的亲卫军承影骑统领武勇将军也跟在陛下身边，言大人您放心，这陛下身边如铁桶一般，谁都甭想伤到陛下一根汗毛。”
说完，尚时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言兴玉。言兴玉讪讪一笑，看来离琴翊琛是铁了心，要把黑衣组织一网打尽。连承影骑都出动了，言兴玉更加忧心忡忡，这意味着，就连蓝彤宇和沈卿仪，也不打算放过。
他必须尽快想到办法，从这里逃出去。
“言大人，麻烦您尽快看完这些卷宗，您瞧，还有这么多卷宗没看完呢。”尚时继续笑眯眯的说着，从他的眼神中看不出任何端倪。可尚时越这样， 言兴玉的心中越不安，想他这么多年战战兢兢，在朝中如履薄冰。当年，远在江州的他，得知路家出事后，第一反应便是想办法回到京城，查清楚事情的真相，为父亲申冤报仇。
他六岁出府，十岁时镇南侯府出事，他最在意的便是那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弟弟。所以他假死回京时，正赶上路家人被斩首，他站在人群中，看着台上被斩首的亲人和弟弟，暗暗发誓一定要为父亲报仇。
他听说东篱有毒医，最擅长用毒。自古医毒不分家，他喜欢摆弄毒药，但蓝谷子却一直反对他涉毒。所以在神医谷学医的这四年，对他来说并不快乐，要说唯一快乐的事，那便是认识了蓝彤鸢，一个阳光明媚，性情活泼的女子，曾经他以为能一直陪在蓝彤鸢身边，陪她一起采药、背医术、翻遍四山五岳，只为了采到一株治病救人的药草，与她一起长大，行医问药，治病救人，直到路家出事的消息传来。
为了活着回到元京，他听说东篱有毒医，便设计了假死，毁了那张与弟弟一模一样的容颜，跋山涉水去了东篱，求到东篱毒医面前，收他为徒。
学成之后，他以言家子弟的身份，回到京城，参加科考，入朝为官，暗中调查当年路家之事，循着蛛丝马迹，却发现了路成仁的真实身份——左丘后人。
得知真正身份的言兴玉原想辞官，找一个避世的地方隐居，直到他的亲弟弟找上门来。他原本只想调查清楚当年之事，奈何被弟弟的那句：我们身为左丘家的后人，只要那遗诏在世一日，我们就没有活命的机会。
所以他才同意那句，既然都是死，为何不死的轰轰烈烈。
现在看来，着实有些讽刺。自从他跟在离琴翊琛身边做事开始，他认可离琴翊琛的能力，也相信他能为黎民百姓带来真正的实惠，会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其实百姓们并不在乎谁在皇位上，百姓们在乎的是谁能真正让他们过上安稳富足的日子。
所以这些时日，他一直在亲弟弟与离琴翊琛之间摇摆不定。
正当他陷入沉思时，他值房中的门吱嘎一下被打开，言兴玉被开门声唤醒，抬起头，发现离琴翊琛和蓝彤鸢正并排的站在他的面前。
他急忙起身，朝他们正式行礼问安：“微臣参见陛下，参见皇贵妃。”
“平身”，离琴翊琛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但言兴玉并未依言起身，而是重重叩了一个头：“陛下一身夜行衣，毫发无损的来到大理寺，想必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吧。”说这话时，言兴玉的语气格外平静，像是早就做好准备，等待命运的审判。
离琴翊琛惋惜的叹了口气：“想来你已经有所准备……”
“微臣有罪，罪该万死。”
离琴翊琛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兴玉，朕真的不希望，这个人是你，朕对你寄予厚望，可你真的太让朕失望了。”
“微臣有罪……如今，微臣只有一问，彤宇现在何处？”
离琴翊琛叹气：“他和卿仪双双自尽了，黑衣组织尽数浇灭，白决明被当场处决。”
言兴玉心头一跳，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兴玉啊兴玉，你知道朕对你抱有多少期待，你嫉恶如仇，是不可多得的刑狱人才，朕原本想让你接手大理寺卿的位置，可你……”离琴翊琛是真的痛惜，自己寄予厚望之人，直到最后都没有融化他的心。
“兴玉，你可知道，朕给过你无数次机会……”离琴翊琛叹道。
言兴玉一愣，露出惊讶的神色：“原来陛下早就知晓……”
离琴翊琛无奈的解释：“兴玉，其实朕开始并未怀疑你，是从鸢儿告诉朕，她在回京路上被掳走开始，朕便对蓝彤宇起了疑心，但那时朕并未怀疑到你的头上。”
“鸢儿和蓝彤宇一起回京，中途被劫，按照黑衣组织的做事风格，他们能在京城搅弄风云，把江州一个镇子的男丁皆毒杀，这样狠厉的人，居然会放一个明知会对自己有威胁之人回京，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于是朕派人调查了一番蓝彤宇，发现这蓝彤宇在成为蓝谷子的弟子之前的记载竟然没有一丝痕迹，即便是孤儿，也该有个记载，但这蓝彤宇就如同凭空出现一般，这让朕不得不怀疑……”
“之后便是在得知鸢儿嫁给朕之后，前后不同态度。此前得知鸢儿嫁人，他一副诚心祝福的样子，可转眼就对朕横眉冷对，就像变了一个人。”
“朕便着人盯着蓝彤宇，却发现一个有趣的事儿，蓝彤宇在京城开医馆期间，经常出入的府邸竟然是你大理寺少卿的府邸。一个月两次甚至三次，朕也没想到，朕的大理寺右少卿，有着玉面阎罗之称的言兴玉，竟然是个病秧子。”
离琴翊琛的语气中，带着讽刺、失望和自嘲：“朕是万万都没想到，朝堂中，居然被黑衣组织渗透成了筛子。”
“朕便让人盯紧了你，但你极为谨慎，并未露出马脚，朕曾经想过，只要你一心为朝堂，不管你以前身份如何，只要未做过背叛朝堂之事，朕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缴获黑衣组织的军械时，朕把承影骑交给你，其实也是对你的一种试探，当时你并未让朕失望，那为何你会选择助纣为虐？”
“真正让朕怀疑你，是朕被栽赃害死二哥那次，朕始终想不通，帮助那名舞姬逃离皇宫之人是谁。朕后来重新回到京城后，命人问过守卫，当时对所行官员的车辆可仔细查过。”
“守卫说，当时你大理寺右少卿的马车并未仔细检查。”
“兴玉啊，你知道朕当时听到此事时，是何心情？”离琴翊琛目光紧紧的盯着言兴玉，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言兴玉羞愧难当，自觉地摘下官帽，剥去官服，交给站在一旁的尚时：“微臣无话可说，但求一死。”
但离琴翊琛并未停下，而是继续说道：“朕被冤枉，被贬出京后，你原本想借此褪去大理寺右少卿的身份，通过运作，把你发配到岭南以南的地方。借此你可以回到墨影城，接手墨影城的事务，只是你没想到，朕也会从江州区墨影城。”
“你们有所警觉，所以你才决定继续回到朕身边，做这个卧底。在朕把墨影城内黑衣组织的老巢端了之后，将墨影城的收尾工作交给你。若朕推测的没错，让你留在墨影城，反而给你提供了便利，让你接手了墨影城的黑衣组织成员，并重新整合。”
“回到京城后，朕其实还在给你机会，复你大理寺右少卿之职，可你又做了什么。”或许是过于失望，离琴翊琛的声音不自觉的提高了许多。
言兴玉面如死灰，他无言以对，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叩着头：“陛下，求您别说了，微臣如今只求一死。”
离琴翊琛偏偏不让他如愿：“朕和鸢儿在暗云山庄找到的那些尸身，仵作验尸，那些尸体身上都有些不规则的老旧伤痕，像是利刃所伤。这种伤口，像是民间打造的刀剑所致。”
“是山匪。可这些山匪哪儿来呢？”离琴翊琛冷笑：“朕想起白决明在良县为了寻找失踪的银两，将良县附近的山匪都剿灭掉的事情。可那些被剿灭掉的山匪去了哪儿？还是你言兴玉，把他们都整合到了你们自己的组织中……”
离琴翊琛越说越激动，气的不停的咳嗽起来，尚时急忙上前安抚：“陛下， 气急伤身，当心气坏了身子……”
蓝彤鸢轻轻从头上拔下一支木兰木簪，拿到言兴玉的面前，颤声问道：“二师兄，你可还记得此物？你可还记得鸢儿？鸢儿想问二师兄，为什么要骗鸢儿？”
看着熟悉的物件，言兴玉的眼眶微微发红，哽咽道：“师妹，对不住，是二师兄对不住你，你出嫁，师兄也未给你准备嫁妆，这支木簪就当做你的嫁妆。”
“为什么？鸢儿想问为什么？”
言兴玉已经泪流满面：“师妹，我是左丘家的后人，我没有选择。”
“你胡说，你明明可以选，为什么要跟三师兄一起作恶，师父、大师兄对你那么好，可他们都是因你们而死。”
言兴玉深吸一口气，“当年我被父亲送出府后，来到神医谷成为师父的弟子，那时我并不知道父亲这一脉的真实身份，当时对父亲也颇有怨言，始终不理解，我和弟弟只能共用一个身份，为什么双生子就不能继承爵位。”
“后来师妹来到谷中，陪着我说笑，逐渐抚平了我内心的不忿，我愿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路家遭难。当时我难以相信，父亲会通敌叛国，为了查清真相、不连累神医谷，我才选择了假死。”
“也难为师父为我遮掩，明知我做的那具尸身是假的，还要配合我演这出戏。”他自嘲，提起师父，神色格外痛苦。
蓝彤鸢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师父当年知晓你是假死？”
言兴玉点了点头：“师父同情我的遭遇，知晓我一定要查清真相，才同意我假死离开神医谷。”
“所以你一直和三师兄暗中有联系？”蓝彤鸢神色极为痛苦，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的问道：“当时你我二人一起进京寻找师父被杀的线索，半路被黑衣组织所掳，那时起，你和三师兄就互换了身份，对吧？”
言兴玉点点头。
“枉我这么长时间，一直在费劲心思为三师兄寻找解药，你和三师兄就眼睁睁的看着我被你们耍的团团转？你们手里一直有解药？怪不得，我一直想不通，黑衣组织调制的奇毒，怎么就那么正好的让我只能解其中一部分？剩余的毒素恰好是我未知的毒素，这部分毒素只要按时服用我做的解药，就可以压制其不侵入肌理。”
蓝彤鸢自嘲：“想我自诩医术高明，每次给三师兄诊脉，三师兄体内的毒素都一直稳定的停留在血液中，不进不退，我还以为是的确是自己做的解药对症，没想到是二师兄给的解药。”
“师妹……”言兴玉不敢看蓝彤鸢，只是一味的哽咽：“是我和你三师兄对不起你，对不起师父、对不起大师兄……我会给他们赔罪……”
跪在离琴翊琛面前的言兴玉，如今只是一心求死。
离琴翊琛沉声道：“你一向嫉恶如仇，为何非要走这条路……”
“微臣是左丘家的血脉，微臣不能看着弟弟飞蛾扑火，而对他置之不理。”
“所以他执迷不悟，你就陪他执迷不悟……你兄弟二人可真是兄弟情深……”
“陛下，一切都是我和弟弟的错，微臣和弟弟愿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只求陛下放过路知秋，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一个被利用的孩子。”
蓝彤鸢一愣：“当初给老婆婆传递消息，让她来京中寻找孙子，并护送她来京城的人，是你？”
言兴玉点点头：“陛下，他只是一个外室子，不上族谱，从小只与祖父母相依为命，他根本不知道我与弟弟的谋划，求陛下饶他一条性命，婆婆生命垂危，就让他为婆婆送终，让他离开京城……”
“陛下，微臣只求陛下赐臣一个全尸，求陛下饶过路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