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嗜血恨意
差役掀掉了男子身上戴着斗笠，众人摘下斗笠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是怎样一张脸，坑坑洼洼，像是被犁地的垡子犁过一般。男子声音沙哑，像是嗓子受过损伤，他哆哆嗦嗦的指着自己的脸：“我今年只有二十岁，却如成了如此的鬼样子，全是拜我那位父亲所赐。”
“原本我与爷爷奶奶过着安稳的生活，虽需辛苦劳作，却也生活简单，爷爷奶奶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直到十岁那年，一个叫镇南侯的大官找到奶奶，说要把我带回府，让我认祖归宗。说我毕竟是他的血脉，总要回到府中生活。”
“我以为，父亲终于接纳了我，不嫌弃我私生子的身份。回到府中，他让我日日与侯府的二少爷日日混在一起，我俩年纪相仿，二少爷只比我大两个月，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能玩到一起。我单纯的以为，他是为了补偿我。”男子深吸一口气，语气里透露着无尽的悲凉：”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他与他的手下对话，问我可学会了二少爷的言行举止，时间已经来不及，必须尽快将世子送走。”
“我心下疑惑，偷偷藏在他的书房中，才知道，他通敌叛国的事儿，似乎被人知晓，为了留下血脉，要让我替那位二少爷去死，他说侯府世子一定跑不了，如今只能想办法留下二少爷的命。”
他的声音中透露着无限悲哀：“这位镇南侯，在我前十年的人生中，从未出现过，未尽过任何父亲的本分，只是一到新元节时，会派人送来一些银子，说是孝敬爷爷奶奶的。”
“每次他送银子过来，都是同样的说辞，自己不方便探望二位，只能送些金银，让二老的生活不至于太难过。”他深吸一口气：“同样的话，自我有记忆起，每年都能听一遍。”
“想来在他的心中，我的存在是他的耻辱吧，是他一夜风流的污点，我的存在，时刻提醒着他，自己曾经与青楼女子为伍的往事。我存在的唯一价值，便是替他尊贵的世子去死。”
“我也是人，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他既然不认为，我也可以不认他，我可以一辈子都沾侯府的大门，可他对我并未尽到父亲的责任，凭什么要决定我的生死，难道我的活着的价值，就只是替他的嫡子去死？”
一时间，言兴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听老婆婆颤抖着双手抚摸上男子的脸庞，颤声道：“不，不，我可怜的孙儿，我的知秋，这辈子奶奶我就只认你这个孙子，我的乖孙儿，那天杀的镇南侯居然要用你去替别人去死，早知道是这样，奶奶说什么都不让那天杀的镇南侯带走你。”
“奶奶，孙儿这副模样，吓到奶奶了吧……”路知秋对待婆婆的声音无尽温柔。
言兴玉缓了语气，他的确同情这位路知秋的遭遇，可律法大于人情，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按律行事：“你是如何从路家那场劫难中活下来的？本官记得当年路家之人，只要在族谱上的男子，都被斩首，连三岁孩童也未逃过，你又是如何逃脱的？”
“大人，我既然知晓了镇南侯的打算，自然要想办法逃命，可他看我看的太紧，生怕我跑了，命令数十人看着我，直到他告诉我，二公子重病被送到乡下，还让我搬到二少爷的院子居住。但他不知道的是，我跟爷爷奶奶生活在乡下，认识了许多玩伴，也认识了不少街头小混混做朋友。我偷偷溜出府，让我认识的朋友们，打听镇南侯的二少爷被送去了哪儿里，让他们务必找到那位二公子带回来。”
“我的本意是寻回二公子，换回身份，让他自己去承受他爹种下的苦果，只是未等他们打听到消息，镇南侯事发，整个家族被下狱。混混们找到二公子时，我已经在狱中，只能等待满门抄斩。”
“我的那些朋友们找机会混入狱中，说要找机会救我出去。”
言兴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一群孩子，怎么救你？”
“可就是这群孩子，救了我的性命。”路知秋苦笑：“就在镇南侯一家被斩首的前一天晚上，有人让我重新换了一件白囚衣。我换上那件崭新的白囚衣，准备第二日奔赴刑场。”
“第二天，整个天阴沉沉的，还下着蒙蒙细雨，突然一个闷雷响起，我也不知道为何，那闷雷就劈中了我。”路知秋苦笑，“当时我记得我整个身子都起了火，押着我们上刑场的人，手忙脚乱的给我灭火，我记得自己已经晕了过去。”
“等我再醒来时，我看着我的那些朋友围着我，告诉我，路家的人都被抄斩，我算是死过一回，以后跟着他们流浪，就算重生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在乱葬岗找到一个无人收尸的乞丐尸身，他们把那具尸身的面容烧毁，请湘西赶尸人让尸体看起来如活人一般，在我被雷击中起火之际，趁乱用那尸体代替了我。”
“重囚犯被雷击中，本是不详，所以所以他们不会仔细检查，只想尽快干完差事，即便是差役有所察觉，因为怕担是非，也不会多说，所以在刑场上被斩首的，不过是一具已死的乞丐尸身。”
“我虽然被烧的面目全非，但至少捡回了一条命，捡回性命之后，我暗中查探，才真正了解了镇南侯的打算。他不是想让他的嫡子继承的他的遗志么，那我偏偏不让他顺心如意。”
路知秋的这句话，倒让言兴玉有些困惑：“哦？既然你不想让路成仁如愿，为何还要在凤辇上做手脚？”
路知秋一愣，有些痛苦的说道：“我变成这个样子，全是拜沈家所赐，若非沈晏查到镇南侯，镇南侯也不会想起让我替他儿子去死，若镇南侯不想起我，我还是那个能在爷爷奶奶身边尽孝的知秋，现在就连爷爷去世，我都不敢去他跟前尽孝。”
“我落得这个样子，都是拜他所赐，可如今他的女儿居然当了皇后，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我却是一副如此人不认鬼不鬼的模样。我恨……”
言兴玉有些无语，冷声道：“首先我先告诉你，你恨错了人，是镇南侯自己行差踏错，是镇南侯选择通敌叛国，此事即便没有沈晏沈大人，也会有别人揭露此事。其次拿你顶替他的二郎君，你该恨的人是他，若非镇南侯自己，朝廷还真的不知道镇南侯还有一位私生子。你会与你的祖父母安稳的生活在一起。第三，究竟是谁告诉你，是沈晏沈大人查出了路家之事？如此机密的朝廷机要，你是如何得知的？”
路知秋一愣，抬起头，有些木讷的盯着天上的霞光，良久才哽咽的说道：“前些年，为了怕官府识破，我东躲西藏，根本不敢与爷爷奶奶联系。过了几个年头，路基之事尘埃落定，我才敢出来露面，我从曾经去找过爷爷奶奶，却发现他们早就搬了家，无人知晓他们的下落。我只能沿街乞讨，后来一个善良的木匠看我可怜，把我捡回去，收我为徒。我这才能有一技之长。”
“后来师父告诉我，京城中来了一位神医，或许能治我的烧伤。更难得是神医不收诊金，只需应他一件事即可。我按照师父所说，见到了那位神医，神医说我这烧伤年岁太久，他也没有办法，不过他会易容术，能让我如正常人一样生活。”
“神医给我易了容，我终于能抬起头行走在人间。”
言兴玉淡淡的说道：“所以，是珍草堂的白决明让你在凤辇中动的手脚？”
路知秋拼命的摇头：“他知道我的遭遇，很是同情我，告诉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大理寺左少卿沈晏，她的女儿如今已经做了皇后。”
言兴玉寒声道：“若本官推测的没错，白决明给你易了容，给你在太仆寺谋了一份差事，进了太仆寺后，他始终未让你履行回报义务，直到新皇登基，祭祀太庙。白决明才让你在凤辇中做手脚。”
“白决明告诉你，你报仇雪恨的机会来了，他们掳走皇后，打击沈家，这样你心中这么多年的仇恨就能发泄出来了。”
路知秋怔怔的看着他，言兴玉所说的就如他亲眼所见一般。老婆婆泪眼婆娑的看着路知秋，用颤抖的双手把他搂进怀中：“我可怜的孙儿，你受苦了，要是我能早一点知道，知道当初被烧的人是你，我一定把你带回家，我们好好过日子。”
“我可怜的孙儿，都是奶奶的错，奶奶不该轻信你那杀千刀的父亲，他是没有心的……”
“奶奶……”路知秋泪如雨下。
言兴玉略带怜悯的看着祖孙二人，继续沉声问：“你可知道，白决明是如何联系的你，让你在凤撵中做手脚？珍草堂早就关停，他是如何跟给你传消息的？”
路知秋只是看了一眼言兴玉，并未说话。言兴玉则继续问道：“老婆婆，您一个上了岁数之人，从外省一人来到京城，怎么就正好得知这京城中有人能治你的病？”
老婆婆眼神闪烁，张了张口，又合上了。“老婆婆，应该是有人告诉您这些消息吧。他告诉您的， 不只是有人能治您的病，还告诉您您的孙子，就在京城中。您这才义无反顾的来到京城。”言兴玉意味深长的说着。
“我……”老婆婆叹了一口气：“是一个白衣男子告诉小人的，他给了小人一笔钱，让小人来京城找那位蓝神医，并派人护送小人来的京城。”
一切都对上了……
言兴玉让人将路知秋带回去，命人安顿好老婆婆。自己迅速进宫复命。离琴翊琛正在和蓝彤鸢在坤宁殿中翻箱倒柜。他们根据醒来的心蕊的描述，推测出掳走沈卿仪，是因为沈家手中，有黑衣组织想要的东西。
心桐忙前忙后，把沈卿仪所有的首饰，衣衫都拿出来，能够藏东西的地方，都找了一个遍，都未找到任何线索。“陛下，东西会不会在沈家？若东西真的在沈家手中，这种烫手山芋，沈家应该不会让皇后姐姐带进宫。”
说的也是。
离琴翊琛想起，当时他们勘察沈家现场时，沈家的书房被翻的极为凌乱，对方明显在找东西。若按照蓝彤鸢所说，沈晏还活着，那就说明，黑衣组织也未找到那件东西。
那究竟在哪儿？“尚时，命人去查沈家丢了什么东西。”离琴翊琛突然想到，若正着查找不到结果，那么按照他们想要的结果，反向调查，就能找出线索。
“心桐，皇后娘娘可有什么心爱之物？”
心桐摇摇头，“娘娘从小节俭，一向不喜欢戴金银首饰，只喜欢书籍，娘娘出嫁之后，把此前看过的书籍，曾经爱不释手的书册都带进了睿王府，这些书籍都在这儿了。”
蓝彤鸢把这些书籍都翻了个遍，都未找到他们想要找的东西。
尚时着人去调查沈家后，步履匆匆的回到坤宁殿：“启禀陛下，言大人求见，现在勤政殿外候着。”
“鸢儿，你继续在这儿调查，朕先去一趟勤政殿。”
送走离琴翊琛，蓝彤鸢笑眯眯的看着心桐：“心桐，我知道你刚刚未说实话，刚刚我问你时，你的眼睛闪了一下，这说明，皇后娘娘的确有心爱之物，我若推测的没错，这应该与娘娘此前的婚约有关。所以你不好当着陛下的面前讲。”
心桐立即跪下，郑重的朝着蓝彤鸢磕头：“什么都瞒不过皇贵妃娘娘，奴婢确实有所隐瞒，事关我家娘娘声誉，奴婢不敢随意说出来。”
“你说吧，今日之事，只限你我二人，不会传到陛下耳中，为了救回你家娘娘，你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蓝彤鸢沉声道。
心桐这才松口道：“其实娘娘这么多年，一直对一首诗念念不忘，这是此前路家遭难后，路家二公子托人送给她的一首诗，即便是婚后，娘娘时不时还拿出来念念。”
“哦？什么诗？”
“烈玉痕如血纹钩，金簪利刃如刺喉。
机关隐毒星辰遗，唇齿噙双碟翼囚。
心镂空时春雪照，影枯焦处月光存。
纵埋永夜千金重，锈蚀掌心暗暂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