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身的一切都被视若无物,面对着自己平生以来第一个遇见的“伙伴”,第一个给了自己认同和承诺的人,
为了这份认同和承诺,只因这份认同和承诺。
乃至于,方寸心即便最后选择了与裴随之背道而驰,在他发动兵变时过来保护范春。
也同时从未想过背叛裴随之,仍想着在事件结束后尽全力将他庇护,不使其暴露身份,让这次政变就这样消散无形。
然而,当裴随之说起这个,就如同在谈论一件对他来说微不足道的小事般,如随口敷衍般毫不掩饰,直截了当的挑明真相道。
“你说那个啊...当然是一时的谎言罢了。”
“哎?”
听到这句话,原本已然双眸无神的方寸心一怔,像是听见了什么无论如何都不会预料到的话,又或者是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的话那般。
她的身型止不住一颤,衣摆在风中飘摇,像是随时都会淹没在雪中那样。
“哼。”
裴随之仿佛对此熟视无睹,冷哼了声,连看都不愿再向那个方向看去,不耐的最后挑明道。
“那时我不过是看中了你作为丞相之后的名望而已,至于你的能力...不过是暗处耍阴招、使诡计、搞收买的一些见不得光想小把戏而已!说句冒犯的话,先帝对你的评价...呵,实在是不知从何而来啊。”
他说着,不知何时又看向了方寸心,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不屑一顾,仿佛对方是从头至尾的一无是处一般。
“至于你那个什么理想...”
一听见对方评价起自己看的比生命更加重要的理想时,风雪中几近连支撑起身体都快做不到的方寸心又强集中起精神,目光直直的凝视着对方。
忐忑之中,即便到了这个地步,她眸中竟还带着一丝渴望被认同的期待...
然而不出预料的,裴随之回应她的...只有残酷...
他笑了笑,像是嘲笑犯傻气的弱智那般。
带着这样的笑意,裴随之望向方寸心,说出了一直藏在心底的那番话。
“你的理想...呵,期待一个圣王然后拯救所有人?别逗我笑了,简直像是古风时信奉儒学的狂热异端们说出的疯话!你知道吗...每次我听见你念诵出你的理想时...憋笑憋的有多难过吗?!”
“咻!”
他话音刚落,下一刻,耳旁却闪过这样一道声音。
随之而来的,一股剧痛自胸口传来。
“是吗...”
感受着那抹痛楚,裴随之不由得喃喃道。
“原来如此...原来被弩箭刺中的感觉...与小时候练武不认真,被鞭挞的感觉...差不多啊...”
实现缓缓下移,裴随之看向自己的心口,他看见了,在飞雪的映衬下,自己的胸口也绽放出了一抹白雪红梅。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众人大惊,一些眼尖的人只捕捉到一支弩箭刺破风雪直直埋入了裴随之胸前。
面对着这意想不到的场面,人们一时间手足无措,想要做些什么却又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
唯有范春,下一刻,他目光凝聚看向方寸心的方向。
果不其然,只见在那里,方寸心发丝不知何时被凛风吹乱,两道泪痕好像刻在脸上一般是如此的清晰可见。
她双唇微张,胸口不住的起伏重重喘着粗气,以至于上身都几近无法撑起而略微躬下。
青红色在手背上隐约可见,正不住的颤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劲弩,此时此刻,仍保持着抬平发射的姿态。
轻轻触碰了下能带来些许暖意的胸前,将手缓缓抬起,指尖上那清晰可见的殷红呈现在已然开始涣散的双眸前。
一抹温热自嘴角滑下,冰冷的感觉不可阻挡的自四肢向全身涌来。
裴随之神色前所未有的平静,此时此刻,当死亡来临之际,他终于回归了觉悟般的释然。
嘴角微微划起一丝弧度,他笑着,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喃喃着,说出了他此生的最后一句话。
“是吗...原来...这就是我的终点啊...”
伴随着话音消散在风中,他的身体仿佛飘絮般枕着雪花落下。
眼前似乎若有若无浮现出了一道身影,渐渐地,天空不再昏暗,而是变为了一片湛蓝。
自己骑着高头大马,在一片姹紫嫣红中遇见了挚爱的那个人。
‘太好了...降凰...死前还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笑意随着眸中最后一丝光芒散去,勉阳都督,长公主的夫婿裴随之,就这样,静静的在雪夜的风中死去了。
当众人赶到屋檐的边缘中,除了一片淹没了一切的风雪,已然什么也看不见了。
一时间,人们唏嘘不已,经历了这一切后,乃至于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情绪来面对此情此景了。
“姐夫...”
范春默默的注视着屋檐下,这一刻,他连自己的重度恐高症一时间都忘却了,只剩下一丝似叹息的喃喃。
以及接下去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那位仅有一面之缘的姐姐,乃至同是她们姐夫的轻舟轻柯的忐忑...
江上风手缓缓抚在范春肩头,他什么也没有说,甚至忍住了自己的一丝感叹,带着抚慰的目光默默看着他的侧脸。
第二天也有样学样,将手放在了范春肩上。
只是他没有想那么多,眼里仍旧是那种懵懂和天真。
可能在他眼里,裴随之的死,只是一个叛军首领的落幕而已吧。
充其量也只有一丝为过去的优秀将领一方都督成为了叛党,最后失败而死的可惜吧。
方致远重重叹了声,叛乱也好,最后如疯似颠说出的那些匪夷所思的疯话也好。
无论如何,裴随之也算是他看着成长起来了。
现在就这么在眼前陨落,他心底还是如同重重压了一块石头一般郁结不已。
忽的,他想到了什么,目光朝一侧看去,在那边,已然被众人遗忘的独臂人此刻不知何时用仅剩的那条手臂爬到了屋脊的边缘,怔怔的将目光移向下方。
方致远运了运气,沉稳的声音朝他开口道。
“曹逸卷,泾阳曹氏,也是当年甲子之乱自关中南奔的公卿世族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