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家几人原本在顺义马场巡视,不料建奴杀来,知县率众投降,这才被执,如今建奴的大汗写了手书,叫我递予圣上。”
范继忠看着他,不屑地冷笑道:“没想到你个当大太监的天子近侍也降了贼,竟然反倒为鞑子大汗给咱们皇上传起话来。”
“杂家……杂家也是迫不得已!”
王太监的脸色涨红,强自辩解道:“当初在顺义城内,杂家力主对鞑子血战,谁成想见鞑子败了满侯两位总兵以后,那顺义县官们贪生怕死,竟然二话不说就降了奴!”
范继忠“嗤”了一声:“力主血战,说得好听,那当初你为何也跟着投降,而不是自杀一了百了?说白了,还是怕死而已。”
面对范继忠的追问,王太监几次张嘴想要反驳,但想不到什么有力的说辞来,一时间大为窘迫。
“奴汗在信中都说了甚?”
王太监的窘迫并没有持续多久,韩林继续开口对其问道。
“那信是封了火漆的,杂家不知道,他只是拿了信来,告诉杂家要将其呈递给皇爷。”王太监摇了摇头。
说着,他似乎想要证明一般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来,递给韩林。
但韩林没有去接,这是鞑子大汗写给崇祯皇帝的,他接了是犯忌讳的。
见实在问不出什么其他有用的信息,韩林对着范继忠道:“继忠,你去联系城头,就说这里有个大太监带了鞑子的信来,要入城面圣。”
韩林的话让王太监微微一愣,心道,这不最终还是放了我入城?那我这顿打不白挨了么?
王太监这边想着,却不知道自己的罪还没受完,只见韩林看了他两眼,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胸口,王太监警惕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道:“韩将军,杂家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杂家身子弱,可再经不起拳脚了。”
韩林摇了摇头,将其从地上拉起来,一边为其拍掉肩头的尘土,一边笑道:“嗨呀,王老公且放心,你说这事儿闹得,要是刚才你如实说,何故挨了这一遭?”
王太监嘴中长出了一口气,但紧接着他的心又提了起来,因为韩林嘴里说了一句:“不过嘛……”
“不过什么?”
“不过王老公既然为鞑子奔走,这身代表皇恩的蟒袍玉带可就显得有些不合适了,来人呐,替王老公换件衣服。”
在王太监惊声尖叫当中,一众亲卫七手八脚地将他身上的衣服给剥了,方才王太监被吓尿,这一倒腾,骚气冲天。
韩林一边捂着鼻子,一边躲在旁边远远地看着,这王太监随身带的东西不多,除了银鎏金的腰牌以外,就只有两封信和太监常用的一些零碎,其他的东西看来都已经被鞑子给盘剥过了。
很快范继忠回来,一边看着眼前的场景,一边对着韩林道:“大人,城头说了,既然是大人的吩咐,那没啥说的,他们已经备好了筐,只管带人过去。”
自打上次郑养性遣人送来吃喝,知道了韩林和这位飞扬跋扈的左都督以兄弟相称后,城头的京营卒伍,对韩林等乐亭营的军官都十分客气。
毕竟他们是在京城内混的,外镇的人郑都督或许没什么办法,但收拾他们这群人可是手拿把掐。
见已经被剥得只剩下贴身小衣,在地上被冻得哆哆嗦嗦的王太监,韩林又“好心”地让人拿了件寻常的衣服给他。
等他穿戴整齐以后,便亲自带着他来到城墙根下,上面的人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只硕大的箩筐从上面缒下,韩林一伸手笑道:“王老公屈尊。”
王太监不敢说话,点了点头迈步坐了进去。
箩筐并不稳当,在空中打着转儿一点一点地被拉到了城墙上。
攀上城头以后,王太监缓了两口气,紧接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一边手里摇着,一边高声喊道:“韩将军,此乃鞑子贝勒岳托写予你的,你自己看罢!”
说着,他将信往城下一丢,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此鞑子离间疑众之举!”
郭骡儿的反应最快,大叫了一声,快步上前,捡起信就要当众撕毁。
但韩林抬手阻止了他,方才他看到王太监有两封信,本着避嫌的缘故没有去翻看,没想到这里还有他的一封。
看着那封信,韩林想了想开口道:“这王太监定会与皇上说,撕了反而有欲盖弥彰之嫌,留着,原封不动的留着。”
郭骡儿冷汗登时就冒了出来,方才他急躁心切,差一点就将这信给撕了。
而韩林的想法是对的,到时候万一皇上真的问起,就将这个没启封的信给递上去,如果到时候没了信,反而是百口莫辩了。
想了想郭骡儿将信交给了李柱。
李柱接了过来,有些忧虑地道:“没想到鞑子竟然对大人也使了如此奸计,就怕到时候王太监一说,皇上和那些文大人们会起疑心。”
范继忠反而撇着嘴,有些不以为意地道:“怕啥,大人入京是皇上钦点的,而且咱们和鞑子杀得昏天暗地,他们又不是没看到,说大人和鞑子有勾连,有谁会信?”
之前一直抱着膀子在旁边没出声的金士麟严肃地道:“继忠,你太小看人心了,如果战事顺利,这东西大家可能会当一个笑谈,如果战事不顺,就很容易被有心人利用。”
几个人在旁边讨论,韩林看着远处的仍在缓行的女真大军叹了口气。
他自己也没想到,岳托竟然对自己搞了这么一出。
就算他不看,也能大概知道岳托在信中都写了什么,大抵逃不出回忆两个人当初在沈京时席地而坐,对着一头白熊讨价还价的场景,以及后来说保韩林抬旗等等叙旧之言。
而对于眼下的形势,肯定又许了大官、金银、女子、庄田等诸多好处。
对于岳托来说,左右不过是提笔写一封信的事,如果韩林真的投了,那就皆大欢喜。
如果韩林不投,那这封信也如同黄泥一般抹进了韩林的裤裆里。
是泥是屎根本说不清楚。
被摆了一道的韩林,也只能暗叹这鞑被子的心机是如此的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