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狂奔而来的骑影在瞳孔当中不断放大。
贾天寿和牛二纷纷惊叫出声。
这次的来人,分明是明边军将领身边的精锐家丁。
震天的喊杀声中,数万人马在德胜门之下刀弓相向,互相追逐驱赶,挥刀挺枪,到处都是飞溅的鲜血,遍野都是残破的躯体,没了主的战马也在战场当中横冲直撞。
在双方第一轮的火炮互射进入重新装填的阶段以后,女真的皇太极,和明军的满桂都看出来这是进取的大好机会。
代善、岳托、济尔哈朗、杜度、萨哈廉等贝勒贝子,领两红旗由西面挺进,正黄和镶蓝旗从中路突入,而皇太极亲领的镶黄旗虽然也属于左翼四旗,但并未随莽古尔泰行动,正作为中军按兵未动。
女真人的大纛扎在一个小坡上,骑着高头大马,皇太极很轻易地就能够洞察到战场的情形。
他十分平静地看着血肉横飞的战场,目光转向了那支斜刺里冲出来,直奔己方汉军火器营的明军家丁,嘴角浮现出了一丝冷笑。
面对己方的火炮,满桂和侯世禄这两个明将不得不放弃临河列阵,原地固守的打算,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够忍受火炮不断的轰击,连他们女真勇士都做不到。
只有将火炮阵地打下来,德胜门外的明军才能有一战之力。
不断的添油战术,让战场混乱异常,而这支百十多人组成的家丁,刚好可以趁乱去攻打汉军火器营的阵地。
然而这自然逃不出号为聪明汗的皇太极的眼睛。
火器营都由汉人组成,除了少部分抬旗的以外,绝大部分都是包衣,这些曾经只配填壕的尼堪自然没有什么战力可言。
皇太极盯着那队隐藏于人群当中的快速前进的家丁精骑,向身后淡淡地唤了一句:“鳌拜。”
“奴才在!”
一个额头宽阔、下颌方正,全身具铁叶甲的年轻人,从皇太极的巴牙喇亲卫当中走了出来,由于全身都穿着甲胄,他没办法下跪,只能将腰和头尽可能地低下去,以示对自己大汗的尊敬。
皇太极看着这个身材高大,健硕异常的年轻人,抬起马鞭指了指那队家丁说淡淡地说道:“带着你的勇士,去将那支人马处理干净。”
鳌拜自然明白处理干净是什么意思,他右手握拳锤击在自己的胸甲上:“奴才遵命!”
鳌拜的伯父是费英东,曾是天命年的左翼固山额真和辅政五大臣之一,其父名为卫齐,是费英东的九弟,虽然比费英东要差上不少,但也被授了备御世职。
身出将门的鳌拜很小就进入军中效力,而且精通骑射很快就被选拔为了巴牙喇,在宁锦、两征察哈尔时立下了不少的功劳,又被选为了皇太极亲卫巴牙喇当中的壮达(即护军校)。
片刻以后,他领着三十个镶黄旗巴牙喇自中军冲出,直奔那队家丁而去。
位于高处,坐在马上的皇太极能看清战场的形势,但在军中的贾天寿却看不清。
在他和牛二的眼里,到处都是厮杀着的人影与马腿,长刀飞矢,马颈相交已经难分敌我。
在人影的缝隙当中,那支明军的家丁在纷杂的战场当中横冲直撞,挥舞着腰刀就冲着他们掩杀了过来。
牛二吓得哇哇大叫,拉着贾天寿就要往后跑,但贾天寿死死地拽住他的胳膊,在其耳边大声喊道:“不能跑!没了炮,就算现在活了命,等后面一查验也是个死!”
牛二恍然惊醒了过来。
当初佟养性将炮交付的时候对他们这群火器营的汉军说过,炮在人就得在,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一支利箭从那群家丁的方向飞来,将他们身旁七八步的一个包衣死倒在地。
“俺……贾大哥!俺还不想死啊……呜呜呜……”
牛二站在原地绝望地嚎了起来。
“不想死就拼命!”
贾天寿抬手对着牛二的脸狠狠地扇了一巴掌,随后将手里已经没了铅子的鸟铳丢在地上,一把将腰间的腰刀给抽了出来,双手紧握着竖在了胸前。
生死之际,似乎受到了贾天寿的感染,牛二也将刀抽了出来准备与同族拼命,他现在只能期盼着阿克善给他的破旧棉甲能够保住他的命。
其实与其他没甲的包衣相比,贾天寿和牛二身上的防护措施还算到位。
但即便再有甲胄,一个步卒如何能抵挡得了有战马加持下的骑兵冲锋?
贾天寿感觉脖子似乎被人掐住一般,有些窒息,心头也已经浮现出了一丝绝望。
那群明军的家丁已经杀入阵中,顿时星散肆意对这些女真火器营的汉军刀劈马撞,惨叫声此起彼伏。
一个高大的家丁刚将一个逃跑的包衣砍翻在地,转头就看见了不远处的贾天寿和牛二两个人,两腿一夹马腹,左手控缰右手提刀就奔着两个人杀了过来。
阳光照射在家丁的刀身,又反射到贾天寿的眼里,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看着那柄血槽里还残留血迹的腰刀,以及奔袭过来的战马。
贾天寿下意识地将手中的腰刀也举了起来,与身边的牛二一起发出了声嘶力竭又毫无意义的大喊。
“狗日的二鞑子!老子日你们的娘老子!”
看到两个人还要反抗,高大的家丁暴跳如雷,战马再次提速,只消片刻就能将这两个二鞑子给如同杀狗一般砍死。
“噗”地一声,一支如同小矛一般的箭矢贯穿了他的甲胄,从腹部突入又从后腰透出,巨大的动能直接将家丁带离马背,又钉在了地上。
劫后余生的两个人张着嘴巴看着这个场景,又互相对视了一眼,贾天寿这才回过头去,就看见一个骑在马上比旁人高出一头,壮上一圈的身影正在收弓,其身后数十个具甲的骑兵也冲入阵中与家丁们厮杀在了一处。
“巴牙喇亲卫!”
贾天寿大喜过望,刚想欢呼,却猛地一阵咳嗽,刚才那声大喊将他的嗓子都喊哑了,整个喉咙又痛又痒。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他发现那个被钉在地上的家丁还没死,正捂着箭杆大声惨嚎。
贾天寿拉着牛二提着刀走了过去。
“砍!”
他大声对着牛二命令道,自己率先对着家丁劈头盖脸的砍了下去。
“日你娘老子!日你娘老子!”
每砍一刀,贾天寿就咆哮一声,似乎要将刚才的绝望全部转移到这家丁的身上。
在两个人的劈砍之下,家丁很快就没了声音。
贾天寿气喘吁吁地停了手,随后伸出手将脸上的血液涂抹均匀,又伸手在牛二的脸上一阵涂抹。
他用暗哑的声音不断地重复:“杀人啦 !杀人啦!咱们不是逃兵,有功无罪!”
牛二也如小鸡啄米一般不断点头,嘴里发出没有任何意义的音节附和着。
“啪”地一声脆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摔碎在了两个人的旁边。
牛二被吓了一跳,顺着声音,偏过头去看。
破碎的陶罐周围是一滩黑色的粘稠液体,正缓缓地向四周蔓延流淌。
正在他发愣之际,猛地感觉身子被贾天寿一拉。
“跑啊!”
贾天寿惊恐地大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