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年十一月二十日,辰时,东便门外都是忙碌的身影。
侯大志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将其搓匀以后又开始大力抡着他的镐头。
此时他们过了大通桥,在通惠河的北岸掘着陷马坑,另有一队民夫正在桥头架设拒马,这样鞑子就不能长驱直入,直抵车营的面前。
冬天的土地冻得梆硬,十分不好挖,哪怕用尽全力镐头也只在地上留了一个十分浅的浅坑。
挥动了几下,侯大志就有些气喘吁吁,停手歇息了一下,他回头看向了河对岸,那里南营的其他卒伍正在沿着通惠河掘壕、修筑胸垒。
在三屯营时,胸垒虽然被突破了好几段,但仍展现了不俗的防御力,韩林从三屯营的仓库里拿了大量的空粮袋,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场。
掘壕的土刚好用来装米袋子,此时做过民夫的侯大志,不由得有些同情起来那些掘壕的“前同行”们。
他这挖个浅坑都费这么大的力气,那些掘壕的就更别说了。
侯大志又往大通桥的桥头看了看,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带他“入伙”的车营车正孟满仓,正站在一辆车上,指挥着自己的炮手调整各炮的炮口方向,举手投足之间,看起来十分的威风。
这让侯大志羡慕不已,也不知道这一战以后,自己能不能从壮武营升入战兵营。
这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事。
壮武营可以算作战兵营的预备役,在战时听从战兵营把总的调遣。在三屯营城守战当中,他在南城属于杨善的麾下,现在依然是如此。
三屯营那一战,让侯大志最开始看见队友死在眼前,是既害怕又恶心,但到后来,整个人都已经麻木了,连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还能活下来。
而在战后,侯大志觉得自己的胆子也大了不少,至少明知道接下来也是一场大战,但心里却不突突了。
他现在只想埋头做好自己的事。
侯大志觉得体力恢复了不少,刚要抡镐头,一个身影就凑了过来,左右看了看,悄咪咪地对侯大志问道:“大志,你说咱们能守住吗?”
侯大志听声音就知道是一直爱抱怨和絮叨的刘朴,这人是东江镇来的,毛文龙死后,东江镇的山头林立,而且日子比以前更苦了一些。
刘朴当时在码头当脚夫,在乐亭营的舟船停靠在东江镇时,听说乐亭营这边正在招人,就随船去了乐亭,随后也入了壮武营。
不过这个人比较油滑,又爱抱怨,因此并不怎么招人待见,只有憨厚的侯大志愿意理他,因此有事没事他就老爱往侯大志的身边凑。
“梆”地一声,镐头与坚硬的沙石地相碰,碎屑横飞。
侯大志坚定地道:“能!”
“俺娘咧,你咋就那么有把握,这次是女真大汗皇太极来咧,听说有十来万的兵马,这次怕是要凶多吉少咯。”
“上次在三屯营时你也这么说。”
侯大志回过头看着他淡淡地道:“你小心点,这话要落到军法官的耳朵里,到时候治你个妖言惑众,扰乱军心的罪过,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俺就是随口一说,就是随口一说,大志你不会跟军法官说罢?”
“那倒不会,但是这话你少说点为妙。”
又抡了一镐头,侯大志继续道:“不是俺有把握,是俺对韩大人和其他几个大人有把握。”
侯大志经历过韩林所统领的旅顺之战,后面又在乐亭营待了一年多,也参与了乐亭营赈灾的事宜,在见识了乐亭营的勃勃生机以后,他和很多人一样,对韩林这个仁义的主官有着迷一样的信任。
“还有把握呢……”
刘朴又开始抱怨道:“俺可对这个韩大人没啥把握,至少在他命令收回之前给咱们发下的银子以后,都落了袋的银子,他又伸手掏。我看呐,他和俺之前见过的那些将官没啥不一样!”
“不会,放心韩大人不是那样的人,肯定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不是说了麽,等到时候回了乐亭再重新派发。”
听到刘朴的抱怨直指他心中敬仰的韩林,侯大志略微有些皱了皱眉头。
他看了看嘴角都快撇到下巴以外的刘朴有些冷漠地开口道:“你别瞎说,你才来几个月,你不知道内情,俺在这里待了一年多,比你清楚多了。”
“哎?听说没有?”
刘朴又神神秘秘地对其说道。
“听说啥?”
“咱们没粮食啦,收上去的那些银子,就是为了买粮,可就算买也得有人卖不是?咱们这两千来号人,人吃马嚼的,一天得多少粮食呐!民夫那边已经缩减餐食了,下一个就到了咱们壮武营了。”
侯大志放下镐头,用手杵着对着刘朴斥道:“你这是狗抓耗子多管闲事,现在少了你一口吃食没有?你也说了收银子是为了买粮,那恰恰说明大人为了咱们的肚子在想办法。”
说着他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刘朴两眼:“刘朴,你说这个说那个的,你莫不是鞑子潜入俺们乐亭营的奸细罢!”
“可不敢这么说啊!”
刘朴吓得直接原地跳了起来:“老天爷嗳!大志,可不敢这么说啊,这不是要兄弟死嘛?那郭司长对待奸细是啥样子,咱们没见过也是听过,这么大的人了听得都差点吓得尿裤子,俺哪里敢给鞑子当奸细。”
说着他在自己的嘴上轻轻地一拍:“俺就是爱抱怨,图个嘴爽利而已。”
侯大志又对着自己的掌心吐了两口唾沫:“不是最好,抓紧干活,要不然一会叫人看见了,少不得一顿鞭子抽。”
王朴似乎也被侯大志说他是鞑子细作的话给吓到了,赶忙躲得远远的。
隐隐当中,侯大志听到西北方向传来几声极其轻微的闷响。
他紧握镐把的手稍微抖了抖。
虽然那声音细若蚊蝇,但侯大志还是分辨了出来。
那是炮响,而且是几炮连射。
不过他没有抬头去看。
只是将手中的镐抡得更快、更用力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