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拖拽着带到一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明军大将面前。
火把的光芒照亮了那名将领的身影——虎背熊腰,面容粗犷冷峻,披着厚重的甲胄,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浑身散发着浓烈的沙场血腥气。
图蒙克见遇到了明军主将,再次强作镇定起来,用着他那自以为是的、对南朝官员惯用的高傲语气吼道:
“你们这些南蛮!竟敢偷袭!使这等卑鄙手段!我乃大清皇帝钦封札萨克,博尔济吉特氏,皇室姻亲!你们敢动我,皇上必发大军,将你们碎尸万段!即便是死!我要死个明白!到底是谁打败了我?!”
那员明军大将闻言,嘴角浮现一个极其鄙夷的冷笑,如同在看一只嗡嗡叫的苍蝇。
他缓缓开口,声音冰冷,带着浓重的边塞口音,却吐字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般砸进图蒙克的耳朵:
“大清?哼,我等着他们来。”
“记好了,捉你的人,乃是大明宣府总兵,猛如虎。”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面如死灰的图蒙克身上,缓缓报出了另一个让图蒙克心脏骤停的名字:
“我还有个名字,叫——”
“巴图。阿尔斯楞。”
一个无比纯正的、属于草原英雄的蒙古名字!
图蒙克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位明军大将,浑身如坠冰窟,最后一丝气焰彻底消失无踪。
归化城易主的消息,如同一声炸雷,以惊人的速度席卷了整个漠南蒙古草原。
从鄂尔多斯高原到察哈尔牧场,从科尔沁草原到土默特川,所有蒙古王公台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惊得目瞪口呆。
起初是难以置信。
雄踞塞外百年的青城,大清皇帝钦定、由皇亲国戚图蒙克镇守的重镇,怎么说丢就丢了?
而且还是被他们印象中早已孱弱不堪、只知守城的明军攻破的?
紧接着,更为详细和令人不安的细节,如同草原上秋季燃起的野火,伴随着逃散的旗兵、惊慌的商队以及那些有意无意传递消息的探子,迅速蔓延至漠南蒙古的每一个角落。
最初,是所有部落首领一致的嗤之以鼻和坚决不信。
“归化城丢了?被南军打下来了?哈哈,怕是昨夜的马奶酒喝多了,还没醒酒吧!”
科尔沁部一位台吉在酒宴上拍腿大笑,全然不当回事。
“荒谬!青城城墙坚固,又有图蒙克那个狂徒和数千旗兵驻守,南朝那些只会缩在城墙后面的汉人,什么时候有胆子、又有能力出塞野战,还能一举破城了?”
鄂尔多斯部一位老谋深塔布囊捻着胡子,连连摇头,断定这是彻头彻尾的谣言。
这不能怪他们轻敌。
近百年来,明军给人的印象多是被动防御,至多是偶尔出塞“捣巢”、“烧荒”,从未有能力真正攻陷并长期占据一座像归化城这样等级的重镇。
更何况,背后还有庞然大物般的大清帝国作为依托。这消息本身,就违背了他们数十年来形成的固有认知。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证据开始汇集,由不得他们不信。
先是几批从归化城方向逃来的散兵游勇,衣衫褴褛,惊魂未定,带来了城破当晚的恐怖景象:震天的鼓声、城内突然燃起的大火、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在街巷的明军甲士……
接着,是常年在归化城与各部落之间做生意的商队首领,信誓旦旦地证实:城池确实易主了,城头换上了大明的旗帜,往日作威作福的札萨克府已被查封,市集虽然惊恐,但已在明军管控下逐渐恢复秩序。
甚至,与土默特部交好的一些小部落,也收到了来自城内的、更确切的消息……
怀疑的坚冰开始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逐渐弥漫开来的、深入骨髓的震惊与不安。局势真的变了!
一种强大到足以瞬间摧毁旧有秩序的力量,已经粗暴地闯入了他们的世界。
而就在这普遍的惊疑不定之中,一个最核心、最炸裂的细节终于被清晰地剥离出来,传到了每一位部落首领的耳中:
攻克归化城、取代图蒙克成为那片土地新主人的明军主帅,并非任何他们想象中的张姓、李姓汉人总兵,而是一位号称——巴图汗的蒙古人!
巴图汗!
这个名字,如同划破夜空的闪电,瞬间击中了所有听闻者的心神!
他不是汉人?!他是一位蒙古汗王?!一位蒙古汗王,竟然统领着明朝的大军,回来攻取了蒙古的城池?!
这一刻,所有的困惑、所有的震惊,都找到了焦点,并且被放大了十倍、百倍!
局势不再是简单的明清之争、边境冲突,而是瞬间变得无比复杂、无比微妙,充满了令人心悸的未知!
这位巴图汗究竟是谁?他从何而来?他为何为明朝效力?他拥有怎样的力量和意图?他的出现,对漠南蒙古意味着什么?
无数个问号,如同盘旋的鹰群,笼罩在每一位部落首领的心头,让他们再也无法安坐于帐中饮酒作乐。
他们意识到,草原的天,恐怕真的要变了。而这位突如其来的巴图汗,正是那搅动风云的惊雷。
更让各部首领心神剧震、乃至坐立难安的是,这位巴图汗绝非寻常蒙古将领。
其血脉可追溯至蒙古圣祖成吉思汗的胞弟——哈布图·哈撒儿!这意味着,他是正宗的、不容置疑的黄金家族成员,其血统之高贵,足以让绝大多数蒙古首领在他面前自惭形秽!
不仅如此,细究其家族谱系,其先祖曾世代担任察哈尔部怯薛歹统领之职。
这一身份非同小可,绝非单纯的武夫。这意味着他的家族历史上与林丹汗的直系部众、乃至漠南蒙古诸多名门望族都有着盘根错节的姻亲关系、旧部情谊和盟誓传承。
许多当年被迫臣服于清廷的察哈尔旧部贵族,其祖父辈或许就曾在巴图汗的先祖麾下效力,或与之联姻。这份旧情,在清廷的高压统治下,悄然复苏。
与喀喇沁、土默特部分贵族的联系,作为曾经拱卫蒙古大汗的核心家族,其影响力绝非仅限于察哈尔一部,与临近的喀喇沁、土默特等部上层同样关系匪浅。
这一层身份,其带来的冲击力远胜于千军万马。
他不是一个来自长城以南的汉人征服者,他是一个流淌着最尊贵血液、带着传奇家族名望的“自己人”。
他的出现,仿佛一道闪电,照亮了草原沉寂多年的政治格局,也点燃了许多人深藏心底的野望——他是回来争夺草原主导权的!
一时间,从鄂尔多斯到科尔沁,从归化城周边到漠南边缘,蒙古王公的金顶大帐内,都充满了窃窃私语和激烈争论。人心浮动,暗流汹涌。
乌拉特部的一个小台吉,这是一个饱受压榨的小部落,他的部落近年因无法完成清廷摊派的“额外”贡马和牛羊,屡遭欺压,族人生活困苦。
得知巴图汗和明军到来的消息后,他连夜派出心腹,携带礼物,秘密前往归化城方向接触,迫切希望寻找摆脱清廷盘剥的机会。
浩齐特部的首领其曾祖母便出自巴图汗家族。此刻,部内分裂成两派:一派老成持重,认为不应轻易背叛清廷,以免招致灭顶之灾;另一派则以年轻台吉为主,激动地主张响应“自家人”,重现蒙古荣光。老首领陷入极其艰难的抉择,彻夜难眠。
即便是与清廷联姻最深、被视为股肱的科尔沁部,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某些并非嫡系的台吉私下议论:“满洲人能给的,大明和一位黄金家族的血脉难道给不了吗?或许…这是我们争取更多话语权的机会?”
而所有这一切权衡、观望和蠢动,都发生在一个更宏大的背景之下——那位一手平定中原、再造大明、声威正如日中天的汉人柱国魏渊,就巍然屹立在巴图汗的身后。
他的意志、他的军队、他的资源,是巴图汗最坚实的后盾。
这意味着,巴图汗不仅仅代表着黄金家族古老血脉的回归,更代表着新兴大明帝国对漠南草原秩序的强势介入与重塑。
他带来的是一套不同于清廷的、结合了强大中原帝国支持与蒙古传统法统的新选择。
站队?还是观望?
继续效忠远在沈阳、但近年征调无度、渐露颓势的清廷?
还是投向这位拥有无上黄金血统、且得到强大明朝支持的巴图汗?
每一个部落,每一位首领,都必须做出选择。
这不再是一次简单的边境冲突,而是一场关乎漠南蒙古未来数十年气运、乃至每一个部落存续兴衰的重新站队。
与此同时,沈阳,大清皇宫。
“哗啦——!”
精美的景德镇瓷杯被狠狠摔碎在金砖地上,碎片四溅。多尔衮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手指,死死按在铺着漠南蒙古舆图的桌案上。
“归化城!归化城!!”
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因愤怒而嘶哑,
“魏渊!好你个奸诈的魏渊!实在狡猾至极!”
他猛地一拳砸在地图上“归化城”的位置:
“利用全国科举吸引天下目光,暗地里却集结精兵,暗度陈仓,偷袭我归化城!好一招声东击西!好一个卑鄙无耻的汉人!小人行径!”
殿内侍立的满汉大臣们噤若寒蝉,无人敢在这个时候触摄政王的霉头。最近几年,他们已经习惯了多尔衮的失态,与失态长长相伴的,则是魏渊这个名字。
多尔衮喘着粗气,如同被困的猛兽般在殿内来回踱步。怒骂之后,是冰冷的现实和更深的忧虑。丢失一座城池固然痛心,但更致命的是由此引发的连锁反应。
蒙古高原!
那里是八旗重要的兵源补充地,是战马的主要来源,更是大清战略纵深和对抗明军的侧翼屏障!绝对不容有失!
一旦漠南蒙古各部因此动摇,甚至倒向明朝,那么大清将腹背受敌,局势将瞬间恶化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不能再等了!”
多尔衮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决绝的厉色,
“必须立刻亲率大军,远征漠南!必须以雷霆之势,碾碎那些胆敢叛乱的部落,把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巴图汗’碾成齑粉!要让所有蒙古人看清楚,谁才是这片草原真正的主人!谁才能给他们带来强盛和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