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风夹杂着硝烟味,吹拂着舟山岛上的鲁王行宫。朱以海站在望海楼上,望着远处海面上如乌云般压来的郑芝龙水师,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栏杆。
“王爷,还是避一避吧。“
身旁的老臣低声劝道,
“郑芝龙的水师来势汹汹,舟山怕是守不住了。“
朱以海苦笑一声:
“避?往哪里避?这舟山群岛就是我最后的立足之地了。“
他的目光扫过海面上密密麻麻的战船,
“郑芝龙这个海盗出身的东西,如今倒成了朝廷的忠臣了。“
话虽如此,当第一发炮弹落在行宫附近时,朱以海还是迅速做出了决定。多年在海上漂泊的经历让他明白,硬拼只有死路一条。
咸腥的海风拍打在脸上,朱以海望着海面上的明军战舰,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色的黄昏。
当年清军铁骑踏破兖州城。朱以海还是个年轻的郡王,在王府中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直到喊杀声震天响起,他才意识到大难临头。
“王爷快走!清军破城了!“
老太监拖着他就往密道跑。
透过密道的缝隙,他亲眼看到兄长鲁安王朱以派在王府大殿中自缢殉国的身影。那具悬挂在梁下的明黄身影,成为他永生难忘的梦魇。
逃出王府后,他混在难民中想逃出城,却在城门口被清军堵住。眼看就要被识破身份,他做了一个这辈子最艰难的决定,翻身滚进路旁的尸堆中。
那些尸体还温热的,血浸透了他的锦衣。
他屏住呼吸,感受着清军的马蹄从身边踏过,听着伤者的哀嚎和清军的狂笑。一个清兵甚至用长矛在他身边的尸体上捅了几下,最近的一次离他的脸只有寸许。
那一刻,他不是什么郡王,只是一只想活下去的老鼠。尸臭和血腥味充斥着他的鼻腔,但他不敢动,不敢呼吸,直到夜幕降临。
后来他承袭了鲁王封爵,却再也找不到当年的骄纵。
每当夜深人静,他总会梦见那些尸体,梦见兄长高悬的身影。李自成攻占北京后,他再次南逃,寓居浙江台州。本以为能偏安一隅,却没想到又要面对战争的阴影。
“王爷!“
亲信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朱以海深吸一口气,多年的流亡生涯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有时候,活着比死更需要勇气。
兄长选择殉国保全名节,而他选择忍辱偷生,只因心中还存着一丝希望,只要活下去就有希望!
“换衣服!“
朱以海对亲信下令,
“要普通渔民的装束。所有贵重物品全部丢弃,只带干粮和清水。“
战局的发展比预想的还要糟糕。郑芝龙的水师显然对舟山海域了如指掌,利用潮汐和风向,很快就突破了外围防线。
鲁王战船在数量和质量上都处于劣势,不断有船只被击沉,海面上漂浮着木板和尸体。
“王爷,快走吧!“
侍卫长急匆匆地跑来,
“南码头还没有失守,那里备有一条快船!“
朱以海却摇了摇头:
“郑芝龙必然已经封锁了所有出海通道。现在乘船突围,等于自投罗网。“
他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决定:
“我们去普陀山。“
普陀山与舟山本岛隔海相望,是佛教圣地,山深林密,洞穴众多。朱以海带着几个亲信,扮作逃难的香客,混在慌乱的人群中向普陀山方向转移。
一路上,朱以海目睹了战争的残酷。
郑芝龙的水师士兵已经登陆,正在清剿残余抵抗。许多誓死效忠鲁王的将士战死沙场,百姓四处逃窜,哭喊声不绝于耳。
“王爷,这边走。“
熟悉地形的当地向导带着他们避开大路,沿着一条偏僻的小径前行。
就在他们即将到达海岸边时,突然一队水师士兵出现在前方。
“站住!什么人?“
带队的小旗官厉声喝问。
向导连忙上前:
“军爷,我们是普陀山的香客,想回山上去。“
那小旗官狐疑地打量着众人:
“香客?现在兵荒马乱的,还去上香?“
他的目光落在朱以海身上,
“你,抬起头来!“
朱以海心中一惊,但还是缓缓抬起头。多年的养尊处优,让他的气质与普通百姓截然不同。
小旗官显然看出了端倪,手按刀柄逼近:
“看你细皮嫩肉的,不像寻常百姓。说!到底是什么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远处传来爆炸声和喊杀声——原来是鲁王的残部发起了反击。小旗官立即带人赶往声源处,暂时放过了这群“香客“。
“好险!“
亲信抹了把冷汗,
“王爷,咱们得快些过海。“
咸腥的海风夹杂着硝烟味,刺痛着朱以海的鼻腔。
他和几个忠心耿耿的亲信蜷缩在一条破旧的小渔船里,随着海浪起伏。船板吱呀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王爷,抓紧了。“
老船夫低声道,
“这段水路暗礁多,郑家的巡逻船也最爱在这片转悠。“
朱以海默默点头,手指因用力抓着船帮而发白。
这是他第几次逃亡了?从兖州到台州,从台州到舟山,每一次都是九死一生。
海浪拍打着船身,冰冷的海水不时溅到他脸上,让他想起当年兖州城破时,溅在脸上的鲜血。
“有船!“
突然,一个亲信压低声音惊呼。
远处,一艘巡逻船的轮廓在月色下若隐若现。众人立即屏住呼吸,老船夫熟练地将船划到一块巨大的礁石后面。
巡逻船越来越近,船上的灯火清晰可见,甚至能听到水兵们的说笑声。
朱以海的心跳如擂鼓。
他下意识地去摸怀中的匕首——那是兄长自缢前留给他的唯一遗物。若被发现,他宁可自尽,也绝不再受辱。
巡逻船终于在距离他们藏身之处不足百步的地方驶过,没有发现这只小渔船。
直到船影消失在夜色中,众人才长长舒了口气。
“好险。。。“
一个亲信抹了把冷汗。
经过数次这样的躲避,他们终于在天亮前抵达普陀山。
朱以海选择了一处位于千步沙附近的洞穴藏身。洞口被茂密的灌木遮掩,洞内阴冷潮湿,但总算暂时安全。
“王爷在此稍候,我去打探消息。“
最年轻的亲信自告奋勇。
朱以海点点头,叮嘱道:
“小心行事,若情况不对,立即返回。“
然而三天过去了,那个亲信再也没有回来。
干粮即将告罄,朱以海不得不与亲信一起冒险外出寻找食物。
他扮作采药的郎中,脸上故意抹了泥土,但那双养尊处优的手还是出卖了他的身份。
那是一个雾蒙蒙的清晨,朱以海在山间小路上小心翼翼地行走。
多年的逃亡生涯让他学会了辨认野果和可食用的根茎。就在他挖出一段山药时,突然听到前方有人声。
“仔细搜!郑帅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
朱以海心中一凛,立即躲进路旁的树丛中。透过缝隙,他看到一队水师士兵正在搜山,带队的是个年轻千总,看样子不到三十岁。
看来郑芝龙已经确定他藏在普陀山了。
朱以海屏住呼吸,慢慢向后挪动。就在他准备悄悄退走时,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枯枝。
“什么人?“
士兵立即警觉起来。
朱以海转身就跑,但多年的养尊处优让他体力不支。士兵们迅速包围上来,将他困在中间。
“抓住他了!“
“能确定不?”
“就是朱以海,跟海捕文书上画的一样!”
士兵们欢呼着。
朱以海闭上眼睛,等待最后的结局。
他仿佛又回到了兖州城破的那天,躲在尸堆中瑟瑟发抖。这一次,他逃不掉了。
就在这时,那个年轻千总走上前来。他仔细打量着朱以海,突然躬身行礼:
“末将郑芝龙麾下新军第八镇朱辅煜,参见鲁王殿下。郑帅有请。“
朱以海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
“朱辅煜?辅字辈?你是秦王一系的?“
“没错,“
朱辅煜微微一笑,语气复杂,
“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应该叫你兄长。“
朱以海愣在原地,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宗室谱系。
是啊,秦王一系的辅字辈,论起来确实与他同辈。一个大明宗室,竟然在魏渊麾下效力,还来抓捕他这个监国鲁王,这是何等的讽刺!
他很快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整了整破烂的衣衫,尽管狼狈不堪,却依然挺直腰板,保持着王爷的威仪:
“带路吧。“
这一刻,朱以海的心中百感交集。
多年的逃亡生涯,最终还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但至少,他保住了作为大明宗室最后的尊严。而更让他意外的是,来抓捕他的人,竟然是他的同宗兄弟。
这乱世,真是造化弄人。
他知道,自己的时代结束了。但令他意外的是,朱辅煜并没有给他戴上镣铐,反而恭敬地为他引路。
“郑帅吩咐,不可对王爷无礼。“
朱辅煜解释道,
“只是请王爷往金陵一行,柱国大人想与王爷叙话。“
朱以海望着茫茫大海,心中百感交集。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至少,他保住了作为大明宗室最后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