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嫣站起身,对林臻伸出手,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不容动摇的坚定:“夫君,我们回去吧,朕有些累了。”
林臻立刻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好,我们回去。嫣儿做得对,此事关乎国本,绝不能含糊。”
慕容嫣靠在他身上,轻轻“嗯”了一声。两人相携向外走去。经过那跪地的厨子身边时,慕容嫣脚步未停,只冷冷地丢下一句话:
“朕给你一天时间整改。明日此时,朕若再见不到像样的饭菜,你就不用再做饭了。”
厨子吓得瘫软在地。
走出饭堂,来到学堂庭院,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慕容嫣心情沉重,无意久留。
就在她准备登上车驾,转身的刹那——
动作带着怒意未消却又决意已定的利落!
那在饭堂粗糙地面和庭院尘土中拖曳而过、沾染了世俗烟火气的五丈墨金色拖尾被猛地带起!华贵的锦缎拂过泥土,唰啦一声,扬起细微的尘埃!
随着拖尾的骤然飘起——赫然露出了里面那金线密织、在正午炽烈阳光下闪烁着如同雷霆之怒般耀眼而凛然光芒的“满地织金”内衬!
百凤朝阳的纹路在瞬间迸发出如同烈日灼心般炽热而威严的金芒,那光芒充满了不容侵犯的底线、对未来的绝对守护以及一种铁腕之下蕴含的深切期望,尊贵、辉煌,且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这惊鸿一瞥,是她作为统治者与保护者最直接的宣言。
裙摆落下,将那片凛然的金光与坚定的承诺一同掩盖。
慕容嫣与林臻登上车驾。
车帘放下,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慕容嫣将头靠在林臻肩上,闭上眼,轻声说:“夫君,我是不是太凶了?”
林臻搂住她,轻抚她的后背:“不,嫣儿是真正的仁君。唯有雷霆手段,方显菩萨心肠。你今日所为,是为万千孩童争一个未来,功德无量。”
慕容嫣在他怀里蹭了蹭,找到了熟悉的安心感。
车驾缓缓启动,返回行宫。
夜。
白日的喧嚣与帝威已然散去,安州城陷入沉睡,唯有打更人的梆子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
白日里书声琅琅的“启明学堂”,此刻漆黑一片,只有后院厨房旁的一间小杂物房里,还透出一丝微弱摇曳的烛光。
杂物房内,空气混浊,弥漫着柴火、油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
一盏豆大的油灯放在一个倒扣的木桶上,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围坐的三人。
正中一人,正是白日里被慕容嫣吓得魂不附体的胖厨子,李三。
他此刻依旧面色惨白,冷汗浸湿了内衫,肥硕的身体微微颤抖,眼神涣散,仿佛还未从女帝那雷霆震怒中回过神来。
坐在他对面的,是两名身着粗布短褐、作寻常百姓打扮的男子。
为首一人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精悍,皮肤黝黑,眼角有一道深刻的刀疤,眼神锐利如鹰隼,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戾气和决绝。
他叫朴志雄,曾是高句丽军中的一名校尉,安州城破后,他侥幸逃脱,并未像许多同袍那样战死或投降,而是转入地下,成了抵抗组织“复国义帜”在安州一带的小头目。
另一人年轻些,是他的副手,名叫金顺哲,神情警惕,不时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
“李三!”朴志雄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白日里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慕容嫣那个妖女,亲自来了?”
李三浑身一激灵,仿佛被鞭子抽中,哭丧着脸,带着哭腔道:“朴朴头领是是啊!太可怕了!那眼神像刀子一样!差点就把我咔嚓了!”
他用手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金顺哲冷哼一声:“瞧你那点出息!若不是我们提前得到风声,让你在伙食上做些手脚,能引得那妖女亲自前来?这正是我们想要的效果!”
朴志雄抬手制止了金顺哲,目光死死盯住李三:
“效果?效果就是她现在下令,按圣徽辅兵的标准供应伙食,还要府库直接拨付,专人督办!李三,我们让你暗中克扣粮饷,让孩子们吃得差些,是为了激起民怨,让那些送孩子来读书的父母看看,所谓‘皇化’、‘恩典’之下,他们的孩子过的是什么猪狗不如的日子!是为了让这些孩子从小就对圣徽心生怨恨!而不是让你把事情搞到台面上,引来慕容嫣的关注和严令!现在倒好,她一句话,我们之前的努力全白费了!以后这学堂,反而要吃得更好!”
他的语气越来越严厉,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这学堂,是他们眼中钉,肉中刺。
慕容嫣推行汉语教育,就是要从根本上断绝高句丽的文化和血脉传承,让下一代彻底忘记故国,成为圣徽的顺民。
这是比刀剑屠城更狠毒、更长远的“绝户计”。
他们无力阻止学堂的建立,只能想方设法从中破坏,让孩子们厌恶这里,让父母对圣徽的“恩典”失望。
李三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朴头领息怒!息怒啊!小的小的也是没办法啊!谁能想到谁能想到陛下不,那妖女会突然来视察还偏偏赶在饭点!小的小的已经尽量做得隐蔽了可可那些孩子天天吃糠咽菜,面黄肌瘦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啊。”
“废物!”金顺哲忍不住骂道,“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朴志雄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掐死这个蠢货的冲动。
他知道,李三这种小角色,胆小怕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眼下,学堂厨房这个位置至关重要,暂时还离不开他。
“起来!”朴志雄低喝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慕容嫣既然下了严令,明日的伙食必须改善,这是底线,你不能再动手脚,否则第一个掉脑袋的就是你!”
李三如蒙大赦,哆哆嗦嗦地爬起来:“是是是,小的明白,明日一定一定让孩子们吃好。”
“吃好?”朴志雄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谁说要让他们一直吃好了?慕容嫣能来一次,还能天天来盯着不成?风头过去,府库拨付的银钱粮秣,该克扣的,还是要克扣!不过,手段要更隐蔽些。”
他凑近李三,压低了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听着,以后采购,可以虚报价格,以次充好。送来的米粮,掺入少量砂石陈米,不易察觉。肉食蔬果,多用些快要变质或者品相差的,只要吃不死人就行。账目要做平,应付核查。最重要的是。”
朴志雄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的光芒:“可以在饭菜里,偶尔加一点点‘料’。”
李三浑身一颤,惊恐地抬头:“‘料’?朴头领您是说下毒?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会吃死人的!”
“蠢货!”金顺哲低斥道,“谁让你下剧毒了?找些巴豆、苦楝皮之类的东西,少量掺入,让孩子们吃了腹泻、呕吐,或者嘴里发苦,食欲不振即可。次数不用多,隔三差五来一次,让学堂里总是有孩子生病,让父母觉得这里风水不好,或者圣徽的饭菜不干净,克人!明白吗?要让他们从心里抵触这里!”
李三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这比单纯克扣粮饷风险大得多,一旦被发现他不敢想象后果。
朴志雄看出他的恐惧,语气放缓,却带着更深的威胁:“李三,别忘了,你的老婆孩子,还在我们手里。你若乖乖听话,事成之后,复国成功,你就是功臣,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你若敢背叛,或者泄露半句哼,后果你应该清楚。”
李三想起被控制在义帜手中的家人,顿时面如死灰,最后一点反抗的念头也烟消云散。
他瘫软在地,有气无力地应道:“小的小的知道了,一切一切听从头领安排。”
“很好。”朴志雄站起身,阴影笼罩着李三,“记住,我们做这些,不是为了私利,是为了高句丽!为了不让我们的子孙后代,数典忘祖,变成圣徽的狗!慕容嫣想用糖衣炮弹腐蚀我们的根,我们就偏要在她的糖里掺上沙子!让她这‘同文’大业,处处荆棘!”
他又交代了几句细节,比如如何与外界联络,如何传递消息等,便示意金顺哲吹熄油灯。
两人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打开房门,融入外面的夜色中,留下李三一个人瘫在黑暗中,浑身冰冷,仿佛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杂物房重归黑暗和死寂,只有李三粗重而恐惧的喘息声。
窗外,月色凄冷,映照着这座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学堂。慕容嫣白日里那雷霆万钧的“不能苦孩子,不能穷教育”的旨意,在这深沉的夜色中,已然被顽固的抵抗势力,悄然撕开了一道阴险的裂口。
文化的征服与反征服,在这看似不起眼的学堂厨房里,正以一种更隐蔽、更残酷的方式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