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徽二年,八月初十。安州城在夏末的阳光下,显得愈发安宁繁荣。
市井喧嚣,人流如织,战争的创伤已被时间与新秩序逐渐抚平,至少表面如此。
这一日午后,慕容嫣留在行宫书房内批阅奏章。
她依旧只穿着那身神凤降世裙。
书房内窗明几净,她斜倚在铺着软垫的宽大书案后的紫檀木躺椅上,姿态慵懒。
为了书写方便,她将宽大的喇叭袖用精致的金环束起了一些,露出纤细的手腕。
那件黑金貂皮披肩搭在一旁的椅背上。
书案上奏章堆积,但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手中朱笔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凤眸时而望向窗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神凤降世裙在书房的静谧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介于威仪与私密之间的独特美感。
极致玄黑的苏锦底料吸吮着从窗棂透入的阳光,色泽沉静,织入的金色棉绒与真金线则流淌着温和而持重的辉光。
睡裙之上,那只擎天巨凤的图案,在沉思时,少了几分外露的锋芒,多了几分运筹帷幄的深沉与华贵。她左手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在执笔时与桌面轻轻碰撞。
那长达五丈的苏锦拖尾,从躺椅上垂落,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铺展开来。
由于她慵懒的坐姿和偶尔调整的动作,那拖尾便在书案下蜿蜒盘曲,甚至有几缕,卷到了书架脚旁,沾染了少许书卷气,形成一种思考时无意识造成的、带着书香墨韵的凌乱。
这种凌乱,更显真实,仿佛是她脑海中万千思绪的外化。
棉质的柔软与睡裙的舒适,让她在处理繁重政务时,身体能得到最大的放松。
“唉,”慕容嫣放下朱笔,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对侍立一旁的宫女嘟囔道:“这些奏章看得朕头晕,也不知道夫君什么时候回来,他说去给朕买城南那家新开的蜜饯铺子的桂花糖糕了呢。”
她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期待和一丝撒娇般的抱怨,全然不似朝堂上杀伐果断的女帝。
宫女连忙躬身笑道:“陛下稍安,亲王殿下想必快回来了。”
慕容嫣点点头,重新拿起一份关于平壤城防最新情况的密报,却有些看不进去,心思早已飞到了那甜糯的糕点和她夫君身上。
与此同时,安州城南最繁华的街市上,林臻正站在那家颇有名气的“甘霖斋”点心铺前。
他今日穿着一身低调的深蓝色锦缎常服,未带随从,如同一位寻常的富贵公子。
他刚买好一包还冒着热气的桂花糖糕,细心用油纸包好,提在手中,嘴角不由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想象着慕容嫣吃到时开心的模样。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时,一个带着惊喜和些许怯意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用的是略显生硬的汉语:“林亲王殿下?”
林臻脚步一顿,转过身,看到来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只见樱花内亲王正站在不远处,今日她未穿正式宫装,而是穿着一身淡樱色绣有折枝梅的精致和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插着几根珍珠发簪,脸上薄施脂粉,更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如画,确实有着一种不同于中原女子的、娇柔婉约的传统美感。
她身后几步外,跟着面色复杂、欲言又止的护卫统领大伴骏河。
“原来是内亲王殿下。”林臻微微颔首,神色恢复平静,语气客气而疏离,“真是巧遇。”
见到林臻回应,樱花内亲王脸上顿时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如同盛开的樱花。
她快步上前,也顾不上礼仪,仰头看着林臻,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兴奋与仰慕:
“真的是您!我刚才在那边茶楼窗口看到背影,就觉得像您!没想到真是!殿下您怎么一个人来这里?”
她的语气雀跃,带着少女的天真。
林臻晃了晃手中的点心包,淡然道:“出来买些点心。”
“点心?”樱花内亲王好奇地凑近了些,闻到一丝甜香,笑道:“是给女帝陛下买的吗?陛下也喜欢甜食?”她似乎对慕容嫣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嗯。”林臻简短地应了一声,并不想多谈,迈步欲走,“内亲王请自便,本王还有事。”
“殿下请留步!”樱花内亲王却急忙跟上,与他并肩而行,叽叽喳喳地开始问个不停:
“殿下您那天说的破而后立我回去想了很久,真是太有道理了!我们倭国就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气魄呢!还有还有安州城现在变得这么好都是您和陛下治理有方吧?我昨天还去看了新修的水渠真的好厉害!殿下您平时除了处理政务都喜欢做些什么呀?也喜欢逛街吗?”
她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眼神热切,仿佛有无数的话想对林臻说。
她身上淡淡的樱花熏香,以及那种全然崇拜、不带丝毫掩饰的态度,与慕容嫣时而娇憨、时而霸道、时而深不可测的复杂魅力截然不同,给人一种简单而清新的感觉。
林臻不得不承认,这位异国公主,确实有其动人之处。
他脚步未停,但听着她清脆的声音,看着身边这张充满异域风情的、写满仰慕的俏脸,心中那根一直紧绷的、属于臣子与丈夫的弦,似乎微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
他甚至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
“本王闲暇时,不过读书习武,并无特别嗜好。”他回答得依旧简洁,但语气却不自觉地比平时温和了些许。
“读书习武?殿下真是文武双全!”樱花内亲王眼中崇拜更甚,“我在倭国时,也读过一些汉籍,但总觉得深奥难懂,要是要是能有机会向殿下请教就好了。”
她说着,脸上泛起红晕,低下头,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姿态娇羞可人。
跟在后面的大伴骏河,看着公主殿下对林臻如此热情主动,而林臻似乎也并不排斥,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拳头紧握,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却只能强忍着,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和一丝被比下去的屈辱。
林臻将她的娇羞看在眼里,心中微微一动。
这种被年轻貌美异性纯粹仰慕的感觉,对于任何男子而言,都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
他甚至短暂地想象了一下,若是没有嫣儿,这样一个身份尊贵、容貌秀丽、又对自己满怀痴心的异国公主,或许但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的温和收敛,重新变得疏离。
“内亲王过誉了。请教不敢当,若对汉文化有兴趣,可向礼部申请派遣学者。”他加快了脚步,明显不想再继续这场“偶遇”。
樱花内亲王察觉到他态度的变化,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还是鼓起勇气追问道:“殿下您下次还会出来吗?我我可以,”
“内亲王,”林臻打断她,停下脚步,转身,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看着她,“本王事务繁忙,恐难有暇。贵使团在安州,当以正事为重。告辞。”
说完,他不再停留,提着点心,大步流星地离去,背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樱花内亲王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脸上写满了怅然若失。
大伴骏河走上前,低声想说什么,却被她挥手制止。
“骏河你不懂,”她喃喃道,眼中却闪烁着更加坚定的光芒,“这样的男子才是真正的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