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峒城破后的第三日。
城内的零星抵抗已被彻底扑灭,浓烈的血腥味与焦糊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即便在三里外的中军大营也清晰可闻。
往日蛮族的喧嚣早已被死寂取代,唯有乌鸦的啼叫与风中隐约传来的哭泣声,诉说着这座城池经历的浩劫。
然而,就在这片死亡之地的前沿,一座临时搭建、却异常高大恢弘的观刑台,巍然矗立在黑石峒东门外一片相对平坦的开阔地上。
此台以粗大的原木和黑色巨石垒成,高约三丈,台顶铺着厚重的玄色地毯,装饰着金色的凤凰纹饰,俯瞰着下方那片被清理出来、作为刑场的巨大空地。
此刻,午时将至,烈日当空,却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
观刑台上,一把异常宽大、铺着完整玄狐皮、雕刻着百凤朝阳图案的鎏金凤椅被安置在台顶正中央。
凤椅之上,慕容嫣正慵懒地斜倚着,身穿着那件华美绝伦、轻盈如梦、却与眼前这即将到来的血腥场景形成地狱般对比的黑金苏锦棉质百鸟朝凤睡裙——神凤降世裙。
即便身处战场,经历攻城硝烟,这身睡裙依旧保持着惊人的华贵。
极致玄黑的苏锦底料在烈日下吸吮着灼热的光线,呈现出一种深渊般的墨色,织入的金色棉绒与真金线在强光下流淌着刺眼而冰冷的暗金波光,神秘、高贵,与台下那片即将被鲜血浸透的土地形成了惊心动魄的对比。
“神凤降世裙”之上,那只铺天盖地的擎天巨凤,仅以赤金线绣成,在烈日下仿佛燃烧起来,凤羽层叠,灼灼如熔岩,尊贵威严中透出吞噬一切的戾气!
凤眸上的黑钻在强光下折射出令人不敢直视的锐利寒芒。宽大轻盈的喇叭袖垂落椅边,袖口金线流苏纹丝不动。而她左手拇指上,那枚通体剔透的墨玉扳指,更在阳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而那长达五丈的苏锦拖尾,并未有任何收敛,而是迤逦地直接拖曳下观刑台高高的台阶,铺展在通往刑场的、被无数脚印踩实的泥土地上!
华贵到极致的拖尾与肮脏的土地接触,其上镶嵌的宝石固执地折射着烈日的光芒,如同一道从天而降的、审判的墨金色河流,冷酷地漫过即将化为修罗场的土地。
慕容嫣容颜绝世,神情却是一种近乎慵懒的漠然,她微微眯着眼,仿佛在享受这午后的阳光,对即将开始的惨剧毫不在意。
而就在她身侧,那张宽大的凤椅上,林臻正僵直地坐着。
他依旧是一身玄色轻甲,肩伤处包裹着白布,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薄唇紧抿,目光低垂,放在膝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慕容嫣并没有完全靠在他身上,但两人的距离极近,她的一只喇叭袖甚至若有若无地搭在了他的臂甲之上,形成一个充满占有欲的姿态。
台下,那片巨大的空地上,黑压压地跪满了被俘的蛮族俘虏,足有数千之众!
男女老幼皆有,他们衣衫褴褛,浑身血污,被绳索捆绑串联,在烈日曝晒和极度恐惧下,如同待宰的羔羊般瑟瑟发抖,低低的哭泣与绝望的呻吟汇聚成令人心悸的声浪。
周围,是密密麻麻、刀甲鲜明、面色冷峻的大乾精锐士兵,枪戟如林,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更远处,是残破的黑石峒城墙,以及无数被吊死在城墙上、在风中轻轻摇晃的蛮兵尸体。
刑场一侧,各种行刑器具一应俱全:巨大的铡刀、烧得通红的烙铁、挂着倒钩的刑架、以及数十口翻滚着热油、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大锅,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一名刑官小跑着登上观刑台,跪地颤声禀报:“陛下,一切准备就绪。俘虏共计三千七百余口请陛下示下。”
慕容嫣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用戴着墨玉扳指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凤椅的扶手,声音慵懒而清晰:“开始吧。”
简单的三个字,却如同地狱的丧钟!
刑官连滚爬爬地退下。
很快,凄厉至极的惨叫声便从刑场上爆发出来!
大屠杀开始了!
行刑并非杂乱无章,而是有条不紊、极其残忍地进行着。第一批被拉出来的,是俘虏中所有被辨认出的赤焰部头人、巫师和勇士。
他们被强行按在铡刀之下,刀光闪过,头颅滚落,无头尸身被随意踢开,鲜血瞬间染红了地面。
接着,是那些在攻城战中负隅顽抗的蛮兵,他们被绑在刑架上,遭受凌迟之刑,行刑手熟练地一片片割下他们的血肉,惨叫声持续不断,令人作呕。
慕容嫣静静地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愉悦的弧度。她偶尔会端起旁边矮几上的一杯冰镇葡萄酿,轻轻抿一口,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彩的戏剧。
林臻的身体僵硬如铁,他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看那血腥的场面,但那些凄厉的惨叫、浓郁的血腥味,却无孔不入地冲击着他的感官。
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呼吸变得急促,握紧的拳头微微颤抖。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慕容嫣那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惬意的气息,这让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
慕容嫣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她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林臻苍白的侧脸和紧抿的唇上,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玩味。
“怎么?”她轻声问,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在这地狱般的背景音下显得格外诡异,“觉得残忍?”
林臻猛地一震,垂眸更低,喉结滚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慕容嫣轻笑一声,笑声清脆,却让林臻感到毛骨悚然。
“对敌人仁慈,”她缓缓说道,指尖的墨玉扳指轻轻摩挲着扶手,“就是对自己残忍。”
她目光重新投向刑场,看着又一批俘虏被驱赶到那些翻滚的热油锅前,声音平静无波:“这些蛮子屠戮朕的子民时可曾有过半分怜悯?
他们围攻镇南关想让王坚和数千守军活活饿死时可曾想过残忍?”
惨叫声愈发凄厉,热油翻滚的刺啦声和皮肉焦糊的气味随风传来。
慕容嫣却仿佛闻不到,继续用那种平淡的语调说道:“朕这是在教他们一个道理。”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顺朕者未必昌。逆朕者必亡。”
就在这时,刑场上发生了更令人发指的一幕!
一些年幼的蛮族孩童被从母亲怀中强行夺走,哭喊着被扔进了那些沸腾的油锅!
瞬间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来自那些母亲撕心裂肺的绝望哀嚎!
林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猛地闭上眼睛,额头上青筋暴起,几乎要控制不住地站起来!
慕容嫣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她并没有看他,而是缓缓站起身。
她这一动,那五丈长的苏锦拖尾随之在观刑台的台阶上滑动。
她走到台边,俯瞰着下方那片真正的人间地狱,宽大喇叭袖在热风中微微拂动。
然后,她猛地回身!
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与怒意!
那轻盈华贵的五丈苏锦拖尾因这迅猛的回转被猛地带起,墨金色的巨幅裙摆如同愤怒的凤凰之翼,轰然展开,唰啦一声扫过观刑台的地面!
随着裙摆的骤然飘起——赫然露出了里面同样以玄黑苏锦为底、却用更璀璨、更耀眼的赤金线,以“满地织金”的极致工艺,满绣着百凤朝阳、缠枝莲纹与万福万寿纹路的华丽内衬!
那内衬上的金凤与花纹在烈日下骤然闪现,金光璀璨夺目,华美辉煌到了极致,仿佛在这尸山血海之上骤然降临的烈日金光,尊贵、耀眼,且带着碾碎一切怜悯的无情意味!
裙摆落下,华光内敛。
但慕容嫣的怒意已如同实质。她几步走回凤椅前,并没有坐下,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紧闭双眼、浑身僵直的林臻。
“睁开眼睛。”她命令道,声音冰冷刺骨。
林臻身体一颤,缓缓睁开眼,眼中充满了痛苦与挣扎。
“看着。”慕容嫣指着台下那片血腥,声音不容置疑,“给朕好好看着。”
“记住这些声音记住这些画面,”她一字一顿地,声音里带着一种残酷的温柔,“记住违背朕的下场记住你是谁的人。”
说完,她竟重新坐回凤椅,而且这一次,她不再是慵懒地斜倚,而是微微侧身,将自己大半个身子靠进了林臻僵硬的怀中!
她的头,甚至轻轻枕在了他未受伤的那边肩膀上!
宽大喇叭袖下的手,自然地搭在了他的胸前,指尖的墨玉扳指,无意识地抵着他冰凉的甲胄。
这个动作,充满了极致的占有、依赖与一种令人胆寒的、在血腥中寻求慰藉的病态亲密!
林臻彻底僵住!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柔软与微凉,能闻到她发间那独特的冷梅异香,与台下浓烈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
他能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与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不敢动,也不能动,只能僵硬地承受着这怀抱,承受着这耳边不断传来的、地狱般的惨叫声。
慕容嫣似乎满意了。她甚至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闭上了眼睛,仿佛在聆听一场助眠的音乐,嘴角那抹愉悦的弧度愈发明显。
屠杀,仍在继续。哭声、惨叫声、求饶声、行刑的闷响交织成一曲血腥的挽歌。
而观刑台上,那相拥的两人,一个如同沉睡的暴君,一个如同僵硬的雕塑,构成了一幅足以让任何人灵魂战栗的恐怖画卷。
不知过了多久,当刑场上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当血腥味浓烈到几乎实质化时,慕容嫣才缓缓睁开眼。
她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仰起头,看着林臻近在咫尺的、苍白的下巴和紧抿的唇。
她忽然伸出手,用那戴着墨玉扳指的指尖,极轻地刮过他的下颌。
“回营。”她轻声说,语气恢复了慵懒,“朕累了。”
说完,她这才优雅地站起身,迤逦着那身华美沉重、仿佛沾染了无形血气的“神凤降世裙”,看也不看台下那片尸山血海,一步步走下观刑台。
林臻独自坐在凤椅上,许久,才缓缓抬起颤抖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指缝间,有温热的液体滑落。不知是汗,还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