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年关的钟声仿佛已在耳畔敲响,京城却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连日的大雪覆盖了街道屋瓦,却掩不住那从缝隙中透出的、冰冷刺骨的恐慌与躁动。
市井流言已不再是窃窃私语,而是近乎公开的怨愤与期盼——怨愤女帝慕容嫣的奢靡残暴,期盼两位“冤死”的亲王能早日“清君侧,正乾坤”!
靖北王慕容弘与安平王慕容璋的反叛巨网,已然织就最后几根丝线。
巨额军饷已通过走私、贪墨、甚至盗掘皇陵陪葬品(一则极其恶毒的谣言)等手段筹措完毕!
秘密整编的私军已化整为零,分批潜入京畿地带,藏匿于多处庄园、山林甚至废弃的矿洞之中,装备精良,士气癫狂,只待一声令下!
更致命的是,他们通过威逼利诱,竟成功煽动了京畿三大营中“神枢营”的部分中下层军官!
这些军官对林臻推行的新军制不满,对慕容嫣的“昏聩”深感失望,极易被“复辟旧制、重振慕容”的口号所蛊惑!
叛乱的刀锋,已然磨利,抵近了皇城的咽喉。
然而,深宫之中,暖阁香浓,地龙的热气驱散了所有寒意。
慕容嫣身穿着那件华美绝伦、轻盈如梦的黑金苏锦棉质百鸟朝凤睡裙,正慵懒地侧卧在窗边的贵妃榻上,长达五丈的苏锦拖尾如同一条墨金色的河流,自然地、迤逦地铺满了榻前大片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其上镶嵌的宝石在宫灯柔和的光线下,折射出静谧而璀璨的星芒。
这身睡裙堪称巧夺天工。
极致玄黑的苏锦底料,以绝世工艺织入天然的金色棉绒与细若游丝的真金线,使得面料本身便呈现出一种深不见底的墨色中流淌着暗金波光的神秘质感,触手冰凉丝滑,轻盈若无物,却华贵天成。
睡裙之上,那只覆盖了几乎整个袍身乃至拖尾的擎天巨凤,仅以不同捻法、粗细、光泽的赤金线,采用失传的“盘金凸纹蹙绒”与“缀羽绣”工艺绣成!
凤羽层层叠叠,栩栩如生,或如熔化的赤金般灼热流淌,或如沉淀的暗金般深邃厚重,或如流动的金沙般闪烁不定,仅凭金色的无穷变幻,便勾勒出巨凤振翅欲飞、尊贵威严、俯瞰众生的磅礴气势!
凤眸以两枚巨大的、完美切割的黑钻镶嵌,幽冷洞彻,仿佛能窥破人心一切阴暗。
宽大轻盈的喇叭袖采用层叠设计,袖口以同色玄黑苏锦为底,用细如发丝的赤金线绣出繁复的云雷凤羽纹,边缘滚以细密的、以赤金珠与极小黑珍珠交替串成的流苏,行动间流光溢彩,华丽非凡,却轻盈飘逸。
整件睡裙因其顶级的苏锦工艺与棉质的亲肤,虽视觉上华丽厚重无比,实际却异常轻软舒适,但慕容嫣依旧喜欢让那五丈长的拖尾肆意地拖曳于地,享受着其铺陈带来的无上威仪与归属感。
她如云青丝未绾,披散在墨金睡裙的华美图案与雪白的貂绒软垫上。
手中并未拿什么,只是用戴着同色墨丝绒指套的纤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睡裙拖尾边缘一颗鸽卵大小的乌金镶嵌,眼神放空,望着窗外庭院中几株被积雪压弯的红梅,仿佛沉浸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只有她和这身华服的静谧世界里。
四名宫女垂首侍立角落,如同泥雕木塑。
殿外传来极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林臻走了进来。他面色沉静,但眉宇间凝聚的沉重与眼底深处的杀机,却如何也掩饰不住。
他刚刚接到密报,神枢营异动!
有军官暗中串联,图谋不轨!
且与两位亲王的势力勾连甚深!
他挥手屏退了宫女。
他走到榻边,并未立刻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榻上慵懒的人儿,眼神复杂,充满了无尽的担忧与一种近乎虔诚的守护欲。
慕容嫣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凝重,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他微抿的唇角,喇叭袖下的手轻轻抬起,指尖隔空点了点:“夫君…皱眉了…不好看…”
她的声音软糯,带着刚睡醒般的慵懒沙哑。
林臻心中一痛,努力挤出一丝微笑,上前握住她微凉的手:“无事,只是些琐事烦心。嫣儿可要用些燕窝?”
慕容嫣却轻轻抽回手,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鼻翼几不可察地微微翕动了一下,仿佛在空气中嗅到了什么。
她轻轻蹙起秀眉,宽大喇叭袖下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睡裙柔软的面料。
“有味道…”她轻声呢喃,如同梦呓,“铁锈,汗臭,还有劣质的野心,熏到朕了…”
林臻背脊瞬间窜起一股寒意!
神枢营之事,他尚未禀报!
她…她竟能…
慕容嫣缓缓坐起身,苏锦睡裙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极其细微的摩挲声,那五丈长的拖尾也随之滑动。
她目光飘忽地扫过殿门方向,眼神依旧慵懒,却多了一丝冰冷的锐光。
“是神枢营那些吃不饱饭的野狗又开始摇尾巴了,对吧?”她轻声问,语气平淡得像在询问今日的天气。
林臻瞳孔骤缩,猛地抬头看她!
慕容嫣却仿佛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微微侧首,喇叭袖掩唇,似在思考:“是慕容弘许了他们高官厚禄?还是慕容璋答应让他们恢复祖制?”
她的每一句话,都如同冰锥,精准地刺入林臻刚刚获悉的密报核心!
她缓缓站起身,五丈苏锦拖尾随之轻盈却威仪十足地拖曳于地。她踱步到香炉边,喇叭袖下的手轻轻拨弄了一下炉中升起的袅袅青烟,声音带着一丝厌烦:“这香…压不住那股臭味…”
她忽然回身!
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迅疾!
那轻盈华贵的五丈苏锦拖尾因这突然的回转被猛地带起,墨金色的巨幅裙摆如同流云惊鸿般飘荡而起,唰啦一声拂过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
随着裙摆的骤然飘起——赫然露出了里面同样以玄黑苏锦为底、却用更亮泽、更饱满的赤金线,以“满地织金”的极致工艺,满绣着百凤朝阳、缠枝莲纹与万福万寿纹路的华丽内衬!
那内衬上的金凤与花纹在宫灯照耀下骤然闪现,金光璀璨夺目,华美辉煌到了极致,与睡裙外袍的墨金底色形成了惊心动魄的对比,尊贵、耀眼,仿佛在静谧的宫殿中骤然爆开的烈日金光,带着无情的洞察与绝对的威压!
裙摆落下,华光内敛。
但慕容嫣的目光已彻底冰冷,她看向林臻,声音清晰而平静,却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压:“去查。神枢营所有参将、游击、千总…三日内,给朕一份名单。谁的心歪了,手脚不干净了…”
她微微抬起下巴,喇叭袖轻轻一摆,语气轻描淡写,却令人毛骨悚然:“把他们的心挖出来…喂狗。手脚剁下来送去给他们的旧主当贺礼。”
“把他们贪墨的军饷熔了,铸成跪像摆在他们的营门口。”
“把他们串联的书信烧了,灰烬塞进他们的嘴里。”
她的语气仿佛在谈论如何装饰庭院:“至于那两个躲在阴沟里啃噬江山的皇叔…”
她嘴角勾起一抹极致残忍而愉悦的弧度,眼中闪烁着兴奋的血色:
“告诉他们朕很欣赏他们替朕练的兵。”
“年关祭祖时朕会亲自去校阅。”
“用他们的脊梁来做鼓槌。”
“用他们的皮来裱朕的战旗。”
说完,她不再看林臻,迤逦着那华美的五丈拖尾,缓缓走回软榻,慵懒地靠了回去,重新拿起那支墨玉长簪把玩,仿佛刚才那番冷酷血腥、决定无数人生死的命令从未发出。
林臻站在原地,心中巨浪滔天,既为她那近乎妖异的洞察力与冷酷感到震惊,也为那即将到来的、必然血流成河的清洗感到心悸。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担忧与恐惧压下,眼中只剩下绝对的服从与凛冽的杀意,躬身沉声道:“…臣,遵旨。”
他转身大步离去,脚步沉稳却带着踏碎一切的决绝。
慕容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那抹残忍的弧度缓缓扩大,最终变成一个妖异而美丽的笑容。
她轻轻抚摸着睡裙上那巨凤冰冷的黑钻眼眸,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颤栗的期待:
“狗要咬主人了。”
“正好,朕的新衣还缺几条金色的滚边。”
窗外,风雪更急,仿佛要将整个京城彻底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