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媪轻声推开殿门,见莫娘趴在榻旁睡着了,谢密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坐在榻上。
哥哥做了太子,妹妹成了公主,只有他不明不白,不清不楚,成了个什么反应也没有的痴儿。
这盛世大典,与这个孩子毫无关系。
外头越是热闹,这偏殿就越是凄凉。
阿磐眼眶一湿,轻声上前,把那个孤零零的孩子抱在了怀里。
也不知怎么,心里酸涩得止不住眼泪,摸着那个孩子的脑袋,柔声问他,“阿密啊,你怎么不睡呢?”
谢密嘴巴一瘪,“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赵媪眼圈也泛着红,到底是从小带过来的,人心不都是肉长的吗,看到这孩子如今的境况,怎会不难过呢。
莫娘醒了过来,在一旁静静施了礼,默默掩泪没有说话。
阿磐问她,“阿密今日吃得好吗?”
莫娘摇头,“二公子吃的不好。”
她又问,“怎么不好呢?”
莫娘怔怔的,“外面热闹,他有点儿害怕。不见母亲,也不见哥哥妹妹,不喝羊奶,也不吃蛋,奴..........奴..........”
莫娘轻叹一声,怔怔地说不下去。
赵媪问,“怎么不去建章宫回一声呢?”
莫娘低着头,烛光把她淌下的泪珠映得泛光,“娘娘大婚..........不容易,奴不愿去扰了娘娘..........二公子乖,饿了,也就吃了。”
这一番话说得让人心疼,唉。
大婚不易,一路跟过来的,哪个又不知道呢。
莫娘到底也是个明事理的,只是可怜了这个不吃不喝的孩子了。
命人连夜去备了热奶和鱼肉羹,又煮了谢密爱吃的蛋蛋,这便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喂孩子喝了羊奶,吃了肉羹,可谢密不肯吃蛋,一手攥着一颗,只瘪着嘴,眼巴巴地望着她。
孩子的本能就是寻找母亲的庇护,痴儿也是一样的,这可叫人怎么放心得下。
赵媪劝道,“娘娘,不早啦,回吧,大王该醒了。”
是,也不早了。
若他醒来知道她星夜来见了谢密,虽不会说什么,不会斥责一声,心里还不知要怎么难受呢。
这世上的事少见两全,唉,实在是比上青天还要难上几分啊。
阿磐宽慰着,“莫娘,你带好阿密,这一两日我也就回来了。”
莫娘抹了眼泪,笑着点头,才抹去的眼泪又咕噜一下滚了出来,“二公子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有娘娘这样的好母亲..........”
烟火还此起彼伏地在晋阳的夜空里绽开,凤辇起了,回建章宫的一路也并没有什么话。
那人还沉睡着,没有醒来。
这一夜过得可真快啊,这一夜还不曾细细品味,那鎏金花木窗外早已天光渐白。
天明时分,黄门侍郎仓皇进殿来禀,“启禀大王,守城将军来报,闾里爆发了疠风,一夜之间传染了许多人!”
真是奇怪,赵氏才“患了”疠风,晋阳闾里竟立刻就有了。
闾里都是百姓,民宅聚集,一旦传染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必是有人趁晋王大婚,夜半在晋阳闹事。
那人这便起了身,一边披袍一边大步往前殿走去,“召医官!”
这一上午不见谢玄回来,听说宫里的医官全都去了闾里。
中途宫人来报过一次,说不是寻常的疠风,医官按从前的药方煮了汤药,病人饮下并不见好,反而疼的要死要活,如今还没有弄清楚到底是什么问题,只能先按时疫治着。
才至晌午,宫人又进殿来禀,“娘娘,燕国王后来了,说知道娘娘想要什么,特意亲自奉来,如今,人就在殿外了。”
在这紧要的关头来,燕王后又想干什么呢?无非是为了赵氏。
赵媪悄声嘀咕,“燕王后昨日就来,还不死心。”
既来了,那便见一见。
那贵妇人是南平的姨母,因而容貌与南平隐约有几分相似的模样,进了殿彼此见礼落了座,贵妇人也就娓娓开了口。
“小童昨日便想来向晋娘娘贺喜,再与平儿说说话,谁知道小童那不争气的甥女害了疠风,不便见人。唉,疠风传染是极厉害的,小童知道。还是去年了,去年蓟城就害过一次,死了数千人,费了许多功夫才配制出药方,恰巧小童随行的董医官就在,小童原本的意思,是命董医官前去华音宫为平儿医治,可惜被人拦了回去。”
(小童,小君,妾,都是先秦时期王后的自称)
是,昨日是被宫人拦了回去,那时候阿磐就在殿里呢。
阿磐静静听着那贵妇人说话,不说明来意,她也不怎么开口。
贵妇人轻叹一声,“小童忧心平儿,只得命董医官写下详细的药方。适才来的时候,听说坊间闾里竟也有了,与燕国去年的疠风毫无二致,想来疠风传染得极快,有了一个,就有无数个,死人是避免不了的。”
说着话,便朝着侍立一旁的婢子招手,婢子这便端上来一只小匣子。
贵妇人笑道,“小童想着,大抵晋娘娘也急需这样的方子,因而亲自送来。”
是,晋阳太需要了。
夜里几乎半城的百姓都在街头庆贺新王大婚,因了爆发突然,毫无防备,听说从天明开始的疠风,至午时已经传染了上千人。
而晋阳一时却还没有根治的药方可用。
阿磐恍然一悟,心中突然也就明了了。
哪有什么突然生出来的疫病,若不是赵国遗民干的,就定是燕人动的手脚了。
知道她是为了什么而来,阿磐因而笑道,“燕王后要什么,不妨直说吧。”
那贵妇人笑道,“早就听闻晋娘娘大义,果然如此。那小童也就不绕圈子了,只要叫我那可怜的甥女养好身子,早些出来罢了。我们出来久了,这一两日也就启程回燕国了,小童只有两个甥女,一个至今不知下落,一个..........唉,她们母亲走的早,小童实在放心不下呀!”
哦,果真是应了无利不起早的话。
阿磐笑,“自然,公主本就是因了疠风才回华音宫治病,若治好了,自然要出来的。”
贵妇人笑着点头,“只是,小童还有个请求。”
阿磐猜到燕王后的意思了,仅是从华音宫出来,那怎么能成呢,这份药方是能治病救人的,不过是用数百人的命给南平换取政治资本罢了。
阿磐莞尔,“燕王后就说吧。”
那贵妇人笑道,“养好了身子,能在宫里做个夫人罢了,不知道晋娘娘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