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磐斥道,“南平,你干什么!”
好在黄门侍郎眼疾手快,拂尘“砰”得一敲,就将南平的手给敲了下去,“哎哟赵国公主,您可千万别乱抓,当心污了大王的冕袍啊!”
抓不住谢玄,南平便趁势抓住了黄门侍郎的胳臂,抓住黄门侍郎,好拖住宫人的步伐,留下片刻的工夫再放手一搏,“大王.........大王不敢请我姨母来?是不是..........”
那张疼得无一分血色的脸还正冒着豆大的汗珠,忽而咧着嘴笑了起来,“是不是害了怕,怕姨母为平儿做主,怕大王凌虐平儿的事传出去,传到建章宫...........”
阿磐心想,南平是有些厉害啊,你瞧,激将法又来了。
谢氏兄弟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行伍出身的谢韶已经忍不住要撸起袖动手了,一身的君侯冕袍也挡不住他出手拔刀,“赵氏!你口条也不想要了?”
武夫虽是武夫,到底还是脑子灵活的,数日前不还狗腿子似的护着,叫什么“公主”吗,见君王惩戒,这不又改口叫“赵氏”了。
啧。
男人。
南平不由地大笑,“怕了?怕燕国王后见了我这幅模样,好传出去晋王是个暴虐无道的昏..........”
谢韶的剑已经苍啷一声拔了出来,南平果真要把“昏君”二字说出来,他大抵是真能动手斩断她的舌头的。
有魏婴在前,他对此项手艺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只是如今晋阳鱼龙混杂,四方势力都在宫中宴饮,尤其是那燕国王后,看起来势必不会不管,南平这时候果真出了大事,必得被燕韩两国大造声势。
却见晋王嗤笑一声,激将法对他似乎毫无用处,不过是云淡风轻地命了一句,“锁进华音宫,好好‘养着’,以后就别出来生事了。”
南平费尽心机留在晋宫,不就是要上位夺权,继而掌控后宫么,倘若真被锁了,可是要了她的命了。
这华音宫啊,住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咯。
宫门一落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指不定怎么就被人下了毒,放了蛇,捅了刀子呢。
南平脸色愈发如纸白,惊恐地大叫,“我没有病!放开我!姨母不会不管我!姨母一定会来!姨母一定..........”
继而极尽所能地朝着殿外,撕心裂肺地张嘴大叫,“姨.........”
可惜还没有叫完,嘴巴就被牢牢地堵住了。
是晋王捏起了她的袍袖,轻巧地塞进了那张小巧的嘴巴里,好脾气地说话,“嘘,惊扰了国宾。”
那金相玉质的人,就连这样的举动都十分优雅。
南平还想挣开袍袖,却见晋王一双凤目漆黑如点墨,眉梢眼角间尽然泛着危险的光,“再敢叫,孤发兵,灭赵。”
他敢说,也就敢做。
南平岂敢再发出一点儿声音来,岂敢再叫什么“姨母”。
华袍就穿在她自己身上,袍袖也是她自己的。
只需往下一扯,就能轻易把塞了满口的布帛扯出来,可南平的眼泪骨碌一下滚了下来,就那么忍着,含着,咬着,由着四五个她眼里最不屑的阉人抬了出去,再不敢叫一声出来。
黄门侍郎厌恶地摆手,“麻利点儿!疠风传染人,可不得了了的!”
宫人加快了脚步,出了大殿,就顺着长廊沿小路往华音宫去了。
原先为了政治利益,南平也许果真就能封了赵国夫人,即便没有君王召幸,但有这样的名分在,以南平的手段,迟早会想法子上位,只可惜,还没有正式册封,就已经没有了。
谁说风水不是轮流转。
南平曾踹倒烛台,让阿磐吃足了铜锈的亏,便是到了今日,左臂也仍旧发胀作痛,未能好全。
而今南平自己也挂上了烛台,也许也要吃上金疮痉的苦了。
宫人婢子最有眼力,人一出殿,这便赶紧收拾残局,清洗血渍,擦拭蜡油,一个个躬身疾步,轻手轻脚的,不敢出声搅扰到大殿的主人。
大明台总算安静下来,谢允提醒道,“王兄,嫂嫂,吉时就到了。”
赵媪连忙搀扶阿磐起身,招呼着婢子们来,“快,快给娘娘更衣!”
白珠连忙两个利落的婢子一同上前,为她重新簪戴凤冠,更换冕袍,佩戴串珠。
那冕袍与他一样上玄下纁,是天地之色,广袖拖尾,当真尊极贵极。
阿磐由着婢子们侍奉,那人也就坐在一旁静静地望着。
唇畔含笑,那双墨色的眸子极深,好似在说着什么话,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终究并没有开口。
赵媪欢欢喜喜地搀着她朝晋王走去,也欢欢喜喜地把她交给了晋王,“恭喜大王,恭喜娘娘啦!”
白珠亦领着其余诸人一同,言笑晏晏地道喜,“恭贺大王,恭贺娘娘!”
这半日的不悦好似从来也不曾有过,连带着南平这个人也从不曾出现在这里,南平的痕迹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黄门侍郎拂尘一甩,笑眯眯地唱喏,“吉时已到,摆驾!”
那人轻轻握起她的手,声腔温润地与她说话,“阿磐,走吧。”
他那双手多好看啊,他那双手十指流玉般,能指点江山,能提剑杀人,能走笔成章,亦能画出眉山如黛。
此刻这样的一双手握住了她。
好啊,凤玄。
走吧,大婚。
与他一同出得正殿,穿过丹墀,参差宫阙,金汤城墙,这宫中大道一眼望不见尽头,人就携手站在阶前,缦立成姿。
巍峨厚重的晋王宫廊腰缦回,檐牙高啄,自一片云雾之中拨云见日。
重檐庑殿,高门长戟,阿磐昨日还不敢想,这辈子还能与谢玄一同站在了这里啊。
阶下王青盖车已换成了天子六驾。
那人携她步步下石阶,阿磐几乎能听见髻上凤翅招摇,在晋阳六月的风里扑棱出动听的声响。
一旁的人龙章凤姿,上玄下赤,衣画裳绣,九章纹肩挑日月,背负星辰,朱绶四彩,黄赤绀缥,在他腿畔荡出盛大的涟漪,于高高的玉阶上翻出了好看的花样。
十二毓冕珠紧随他的步伐前后左右地晃动,与她的凤冠,步摇,腰间与腿畔的串珠一同,交织奏出欢快的乐章。
她想,阿磐,从今日起,永远相信谢玄。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