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香茶,解解解元之渴。”
林潇的声音带着促狭和得意。这等灵光闪现,她自己也很满意。
此联一出,花厅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一杯香茶”——平平无奇的开头。
关键在于“解解解元之渴”——三个“解”字叠用。第一个“解”读作“jiě”,解除之意;第二个“解”读作“xiè”,姓氏;第三个“解”读作“jiè”,解元(科举乡试第一名)之意。
这上联的意思便是:一杯香茶,解除了一位解姓的中了解元的人口渴。
然而,其精妙绝伦之处,在于那三个同字不同音、不同义的“解”字。这简直是一个近乎无解的绝对。不仅要字面对仗工整,意境相合,更要找到同样具有多音多义、能形成巧妙叠字的字来应对。其难度,远超之前两联!
谢籍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住。
他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一动不动。他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愕然,迅速转为凝重,眉头紧紧锁起,眼中精光爆闪,显见脑子正在飞速转动。
“解……解……解……”谢籍口中无意识地喃喃着这三个字,这,这着实伤脑筋啊。
他尝试着在脑海中组合各种可能的字词。
每一个组合,他都反复推敲音、义、意境……然而,无论他如何绞尽脑汁,如何穷尽才思,竟找不到一个能完美匹配上联那三个“解”字精妙叠用的下联。
要么音韵不对,要么意义不符,要么意境相左,要么根本无法形成同样巧妙的叠字结构。
“林姑娘……”一向油嘴滑舌的谢籍居然口吃,“此联……精妙绝伦,谢某……对不出。”
谢千岁终于吃瘪一回。
林夫人立刻打圆场,“潇儿你莫要得意忘形,人家谢公子不过是不屑与你计较罢了。再讲,修仙之人,总是登高攀境为正经,这些不过是茶余饭后的消遣罢了。”
洪浩却笑道:“夫人你有所不知,我这小师侄,平日都是把个眼睛长在脑门顶的,今天让他知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却是好事。”
几人又闲话一阵,直到午夜时分方才散去。
回屋的路上,洪浩转了口气对谢籍道:“谢小子,你五师叔一事……你觉得到底是何人在与我们作对?”
谢籍立刻道:“小师叔,此事我一直都放在心上,没事就琢磨一阵……我很早就觉察出五师叔有些不对……但一直没有实据,怕讲出来反而,反而影响和气,却正中对方下怀。”
当下将自己和王乜那日瞧见轻尘突然施展出和平日剑道路数完全不同的一剑(惊蛰引)给洪浩讲了一遍。
最后道:“从那以后,我便一直有留意,但后边却再也不曾瞧出端倪,听你讲了……才知我和王乜瞧见那时候,五师叔恐就已是中招。”
洪浩点头道:“你没讲出来是对的,无凭无据胡乱猜忌,属实不妥。”苏巧与他讲了,他也只是自己留心并未再讲,亦是同理。
但现在轻尘异常已经实实在在发生,一切都已坐实,自然就可以探讨一番。
谢籍继续道:“我疑心对方是用极高明的手段,控制了五师叔心神,平日蛰伏瞧不出端倪,在关键时刻可以强行操控或者迷乱五师叔的神智。”
“从林姑娘的讲述来看……”洪浩思忖道:“的确是如此。我纳闷的是……对方究竟是什么人?”
水月山庄的对头无非通天山庄和云隐宗,如今这两大世家都已经灰飞烟灭,曲终人散。
谢籍并不直接作答,而是微微一笑:“对方控制五师叔的时间和地点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小师叔,你可知这能讲明什么?”
“什么?”
“这便是讲,对方一直在暗处盯着我们,对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讲到此处,谢籍冷哼一声:“小师叔,你讲以我们现在的修为功法,还让我们毫无觉察的,能是什么人?”
洪浩猛然警醒——这等手段,还能是什么人?只有天上那群人方能办到。
“狗日的,都神仙了,还是这般鬼鬼祟祟,偷偷摸摸……”洪浩大为光火,“就没有胆气堂堂正正打一场么?”
“小师叔,你还别讲,”谢籍意味深长,“先前就差遣了天兵天将来打过我和王乜,没打过才换了法子玩阴的,现如今五师叔这一招也破了……后边不知还有什么腌臜龌龊的法子使出来。”
“我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实在是教人不痛快……”洪浩愤懑道。
不过眼下也没有什么办法改变局面,好在轻尘作为暗棋已经提前露底,以后不用提心吊胆。
二人回到屋内,各自也就洗洗睡了。
……
不知名的深山某处。
三条暗影完美契合在黑暗中。
不消讲,正是一直暗中窥探,操控轻尘识海的几位星陨阁成员。
黄粱茶的确是神奇无比,轻尘喝了之后,她所瞧见的,她所听见的,他们便能瞧见听见。这一切都悄无声息,轻尘自己都不知晓。
不过此刻几人已经又聋又瞎,再也得不到洪浩一行人的消息——黄粱茶的功效,随着轻尘惨烈决绝的自戕已经不复存在。
“如今如何是好?我等回去,恐是万劫不复。”一个声音努力想保持保持平静,但语气中明显能感受到对九天应元府刑罚的恐惧。
“我就讲时机不对,不该给出指令。”另一个声音明显带有抱怨。显然是不赞成当时激活轻尘识海中潜伏的那道意识。
另一个声音幽幽道:“我也知并非最佳时机,但那女子跟随目标,机缘不断,升境如儿戏一般……你们都知晓宿主境界越高越难操弄,我也是迫不得已,只能冒险一试。”
一阵沉默,显见此人讲的也是事实。
“再讲那些已然无用,”最早讲话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应元府的老爷们可不会听我等解释,他们只要结果。现在回去少不得治我们一个办事不力。”
“办事不力?”另一个声音,带着明显的怨毒和颤抖,“府尊的规矩你我都清楚。失手一次,轻则打入雷池洗刷神魂百年,重则……直接一道刑雷神魂俱灭,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我们这次搞砸了这么重要的棋子,回去就是死路一条。”
“死路一条……”第三个声音幽幽响起,像是反复在咀嚼这四个字的滋味,“横竖都是个死……”
“没错,横竖都是个死!”第二个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戾,“与其回去受那无穷无尽的折磨,最后落得个神魂俱灭的下场,不如……不如我们拼一把。”
“拼了?”第一个声音带着一丝惊疑,“你想怎么拼?直接出手?府尊严令,我等行事,绝不能沾染人世间因果,否则……”
“否则也是死。”第二个声音打断他,语气近乎疯狂,“你以为我们还有退路吗?暗棋已废,任务失败,回去是死。畏缩不前,被府尊察觉我们消极怠工,也是死。左右都是死,不如赌一把大的。”
“怎么个赌法?”
“你们可别忘了,九婴被封印了千万年,它的妖气早已经渗透进地脉,我们只需稍加引导,引动深藏的妖煞之气爆发,形成一次‘意外’的地脉喷涌……我笃定目标决计不会袖手旁观。”
“目标对抗妖煞之气,必定是混乱局面,我等便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不过,想要引动妖煞之气,须红莲业火……”
……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
洪浩和谢籍刚起身收拾妥当,便有府上下人前来相请,讲夫人小姐已在花厅等候二人用早。
二人来到花厅,林夫人早在门口相迎。
“不知二位在蔽处睡得可好?”她笑脸盈盈,“快来用些早膳,虽是清淡,却还滋补。”
洪浩与谢籍对望一眼,随即上前一步。
“夫人,林姑娘,”洪浩对着林夫人和林潇深深一揖,语气诚恳,“承蒙夫人和林姑娘盛情款待,更蒙林姑娘救命之恩,洪浩感激不尽。只是……我等尚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特来向夫人和姑娘辞行。”
林夫人闻言,脸上露出惊讶之色:“洪公子,轻尘姑娘伤势沉重,尚在昏迷之中,此刻移动,恐有不便。何不在府中多休养些时日,待轻尘姑娘伤势稳定,再行启程不迟。”
洪浩微微摇头,歉然道:“夫人好意,洪浩心领。只是……我等此行,并非坦途。前路凶险难测,更有……不可言说的存在在暗中窥探。”
他与谢籍昨晚既然已经推测出对头是仙家,便商量议定,决计不可连累林府。
他顿了顿,继续讲道:“夫人小姐,待我和师妹恩重如山。洪浩实不愿因我之故,将灾祸引至贵府,连累夫人和林姑娘,以及林家满门。这份恩情,洪浩铭记于心,他日若有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林夫人看着洪浩那坦荡而决然的眼神,心中了然。她明白洪浩所言非虚,那晚河滩上的凶险,以及轻尘的异常,无不昭示着他们面临的敌人绝非寻常。洪浩此举,是真心为林家安危着想。
她心中念头急转。眼前这几位年轻人,虽然麻烦缠身,但个个天资卓绝,气运非凡。尤其是洪浩,实力深不可测,更重情重义。
更有那个横看竖看,左看右看,百看不厌的谢籍。不光一副皮囊生得俊逸标致,更是聪明机敏,惊才绝艳,与潇儿当是良配,哦不,当是绝配!
女儿林潇若能跟随他们历练一番,见识更广阔的天地,结交这等人物,对她日后的修行和眼界,必定大有裨益。
她一个全无修为的普通人,能在这修仙世家站稳脚跟,做了当家主母,得到上上下下的敬服。眼光胸襟,谋划决断,那岂能有差!
“洪公子言重了。”林夫人当下便有了计较,脸上露出温和笑容,“公子为林家安危着想,妾身感激不尽。只是……”
她话锋一转,目光看向站在一旁的女儿林潇,“潇儿这丫头,自那晚河滩归来,对公子与轻尘姑娘的风采钦佩不已,更对公子提及的‘不可言说’之事充满好奇。她性子倔强,一心想要追随公子,见识一番真正的天地广阔。”
这也不是她替女儿做主信口胡诌,是毛母女言语中探得了林潇的心意。
林潇闻言,立刻上前一步,对着洪浩抱拳一礼,英气的脸上带着坚定:“洪公子!那晚河滩之上,公子以一己之力对抗上古凶兽九婴,最后与轻尘姑娘合力诛杀凶兽的英姿,小女子亲眼目睹,深感震撼,我虽修为浅薄,但也愿追随公子左右,略尽绵力,公子放心,潇儿绝不会成为拖累。若遇险境,潇儿自有保命手段,也绝不会连累公子!”
她目光灼灼地瞧着洪浩,“还请公子成全。”
洪浩看着林潇那满是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林夫人眼中的精明和期许,心中有些犹豫。
带上林潇,无疑会增加一份风险。但林潇修为不俗,胆识过人,更难得的是重情重义,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若她同行,或能成为一份助力。
还有一点,林家对他们有救命之恩,林夫人话已至此,若断然拒绝,未免显得不近人情。
他沉吟片刻,最终缓缓点头:“林姑娘巾帼不让须眉,胆识过人。既然执意同行,洪浩岂敢推辞?只是……前路凶险,姑娘务必小心,若有变故,须以自身安危为重。”
林潇闻言,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如同春雪初融:“多谢洪公子,小女子明白。”
谢籍却有些愁眉苦脸,这女子冰雪聪颖,又是小师叔的救命恩人,自己恐怕不好过……
“如此甚好。”林夫人脸上笑容更盛,“潇儿,你速去收拾行装,再带些府中秘制的疗伤丹药,路上也好照应轻尘姑娘。”
“好嘞。”林潇应了一声,立刻转身,脚步轻快地离去。
不多时,林潇便收拾妥当回到了花厅。她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马尾辫高高束起,显得英姿飒爽。
“总要吃了再行。”林夫人微微一笑,“老话讲,雷都不打吃饭人。”
她话音未落——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将天地撕裂的恐怖雷鸣,毫无征兆地在极远处炸响。那声音并非来自近处天空,而是从数十里外铁佛寺的方向滚滚传来!
这雷声极其怪异。并非寻常天雷的轰隆巨响,而是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金铁交击般的刺耳锐鸣。
更蕴含着一种狂暴凶戾,仿佛要毁灭一切的恐怖威压,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那声浪和蕴含的威势,依旧让整个林府庄园都猛地一震,桌上的杯盏叮当作响。
花厅内瞬间一片死寂。
洪浩脸色一变,大叫一声“不好!”
随即化作一道流光,向着铁佛寺疾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