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玄采话音落下,众人便听见“哞——”一声叫唤。
一声稚嫩却充满惊恐和痛苦的牛叫声,猛地从前方不远处的密林中传来。那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楚,瞬间打破了森林的寂静。
谢籍心中猛地一沉,这叫声和先前无意闯入灵兽宗的小白牛听来极为相似,说不得就是它。
说来它却是自己和王乜的救命恩牛,若有凶险,自然是要相帮。
想到此处,他当即脸色一变,身形瞬间化作一道金光,循着声音来源处疾射而去。洪浩、玄采等人紧随其后。
密林深处,眼前的景象让众人心头一紧。
那头曾救过他们的小白牛,此刻正陷入绝境。
它雪白的皮毛上布满尘土和血迹,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触目惊心,最严重的是左后腿,一道巨大的撕裂伤几乎让它无法站立,只能勉强用三条腿支撑着身体,剧烈地喘息着。
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痛苦,惊恐和一丝不屈的倔强。
而将它逼入如此境地的,是一头体型庞大,形似大象,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巨兽。
谢籍刚要出手相助,王乜一道剑气早已斩出——他和顺子亲嘴的膈应还没消散,急需发泄。
再凶猛的灵兽,那也是挡不住凌厉无匹的诛仙剑气,可怜这巨象一般的猛兽,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已经轰然倒下。
“啊呸——”王乜啐了一口,“狗日的,脸上长个xx的怪物,还敢如此猖狂。”
他讲话毫无遮拦,也不管还有玄采在场。好在玄采面无表情,只如没有听见一般。
谢籍却顾不上这些,他身形一闪,已来到小白牛身边,蹲下身仔细查看它的伤势。
小白牛显然受了惊吓,身体微微颤抖,但似乎也看出是来帮它,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警惕稍减,低低地“哞”了一声。
“别怕,没事了。”谢籍声音温和,指尖流淌出柔和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探查着它的伤口。
好在这些伤口看上去触目惊心颇为吓人,但却终究只是皮肉上的计较,不曾伤及筋骨肺腑,并无性命之危。
他站起身,看向洪浩:“小师叔,这小白牛于我和王乜有救命之恩。如今它身受重伤,又无自保之力,若留在这危机四伏的灵兽山中,恐难逃其他凶兽之口。我想……将它带回水月山庄,待它伤愈后,再作打算。”
洪浩自然应允,点头道:“本该如此。”
玄采突然开口道:“我神念所及,这片山脉活物虽多,但全是灵兽一类,并无人类……打伤王乜之人,恐怕已经逃远,不在此处。”
洪浩听罢,沉吟片刻道:“那就不要耽搁,早些回去,眼下庄里只剩师父他们几人,我也不太放心。”
“也对,先回去再从长计议。”谢籍脑子转的快,“人多力量大。”
一行人不再停留。洪浩挥手打出一道柔和的灵力,将小白牛整个托起,使其悬浮在半空,小白牛温顺地趴在灵力光团中,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众人化作数道流光,带着重伤的小白牛,朝着水月山庄的方向疾驰而去。灵兽山的搜寻暂时告一段落,当务之急是救治这头有情有义的小牛犊。
树林中瞬间安静,只剩被王乜一剑灭杀的巨象,静静地躺在其中……
……
灵兽山深处,一处阴暗潮湿的灌木丛下。
一条瘦骨嶙峋,皮毛枯槁的黑狗蜷缩在冰冷的泥土中,身体因剧痛和虚弱而剧烈颤抖。传承没了——下身的疼痛却还在,委实有些不公。
更让它绝望的是,体内那浩瀚磅礴,足以撕裂星辰的洪荒神力,早已被剥夺殆尽,只剩下无尽的空虚和虚弱。
它,云端,或者说这条黑狗,龙游浅水,虎落平阳,从云端跌落泥潭。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它,比身体的剧痛更甚。
山林间,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它心惊胆战。远处传来的兽吼,让它浑身炸毛,瑟瑟发抖;头顶飞过的猛禽投下的阴影,让它恨不得钻入地底;甚至一只路过的、体型比它大上几圈的獠牙野猪,都让它惊恐地夹紧尾巴,匍匐在地,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弱,太弱了,弱爆了。
都讲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体验过洪荒之力,的确是如此。
它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脆弱。曾经视若蝼蚁的存在,如今都能轻易将它撕碎,这灵兽山,对它而言不再是藏身之所,而是步步杀机的炼狱。
饥饿感如同附骨之蛆,疯狂地啃噬着它的胃。
失去力量后,它对食物的需求变得无比迫切。它尝试着去啃食地上的草根,苦涩难咽;它试图捕捉一只路过的山鼠,却因为虚弱和剧痛,动作迟缓,被山鼠轻易逃脱。
“呜……”黑狗发出一声压抑的、充满屈辱和绝望的呜咽。它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里火烧火燎。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着它。
云端以前练功之余,也曾读过书。他知晓悬梁刺股,知晓卧薪尝胆,知晓胯下之辱……这些他赖以支撑安慰自己的故事,都远不如他自己的经历更加励志。
这一回,他真的想要放弃了。
就在它意识模糊,几乎要被饥饿和剧痛吞噬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诱人的血腥味,顺着风,飘入了它的鼻腔。
这味道……如此浓郁,如此……新鲜。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强烈渴望瞬间压倒了恐惧和痛苦,它猛地抬起头,黯淡的狗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求生的光芒。
它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拖着剧痛不堪的身体,踉踉跄跄地循着血腥味传来的方向爬去。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口,痛得它眼前发黑,但它不敢停下。这是活下去的希望。
穿过一片树林,眼前的景象让它浑身一震——密林中的一小片空地上,赫然躺着一具庞大如山丘的尸体。
“嗷呜——”黑狗发出一声混合着痛苦、兴奋和希望的低吼,猛地扑了上去。
它首先扑向那巨大的断颈伤口处。温热的血液尚未完全凝固,散发着浓烈的铁锈味。它贪婪地舔舐着,如同久旱逢甘霖,滚烫的血液滑入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满足感,暂时压下了那火烧火燎的饥饿和虚弱。
它撕开一道口子,埋头钻了进去。里面是温热的,富含能量的内脏。它贪婪地吞噬着,血腥味弥漫,浑身沾满了粘稠的血液和碎肉,看起来狰狞可怖,却又透着无尽的酸楚。
就在它埋头啃食着还在微微鼓动的心脏时,牙齿猛地磕到了一个极其坚硬的东西。
“呜,”黑狗痛得呜咽一声,差点崩了牙。它疑惑地用爪子刨开黏糊糊的心脏组织,靠近心尖的位置,竟然嵌着一颗核桃大小,散发着微弱光芒的圆珠。
这圆珠并非完全凝固,表面还覆盖着丝丝缕缕的血色经络,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散发出一种精纯、磅礴、充满原始生命力的能量波动。
妖丹! 而且是即将成形的妖丹!
云端的狗眼中瞬间爆射出难以置信的狂喜。虽被打回原形,但见识仍在。
它立刻认出,这正是巨兽一身精华所聚,正在凝结的妖丹!虽然还未完全成型,但其中蕴含的能量,对于此刻如同蝼蚁般弱小的它来说,简直是天降甘霖,是足以改变命运的至宝。
黑狗发出一声压抑着兴奋的低吼,毫不犹豫地张开嘴,用尽全身力气,一口将那枚即将成型的妖丹咬了下来。
妖丹入口,并没有想象中坚硬,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温热和韧性。黑狗来不及细细咀嚼,猛地将其囫囵吞下。
“咕咚!”妖丹滑入腹中。
霎时——
一股滚烫的,如同火山熔岩般的热流猛地从它腹中炸开。
狂暴而精纯的磅礴能量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冲刷着它干涸枯竭、如同龟裂河床般的经脉!这股能量充满了野性的生命力,霸道地撕裂着它萎缩的气海,强行开辟,扩张。
在这股狂暴能量的冲击下,一股股肉眼可见的,如同实质般的能量光晕从它枯槁的皮毛下透出,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
原本瘦骨嶙峋的身体,肌肉如同充气般迅速鼓起,充满了力量,枯槁的皮毛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油光水滑。
最明显的变化是它的眼睛,那双原本只剩下恐惧和绝望的狗眼,此刻重新燃起了凶戾和野性的光芒。瞳孔深处,仿佛有一点凝练的金光在闪烁凝聚……一股无形的、带着强烈压迫感的威压,如同涟漪般以它为中心扩散开来。
这股威压,虽然远不及它曾经睥睨天下的神威,却充满了实质性的力量感。其强度,赫然已经接近人类修士的——金丹境。
力量,它感受到了力量。
莫要觉得金丹境不值一提,虽然这点力量与它曾经拥有的盘瓠神力相比,确如萤火之于皓月,有着天渊之别。
但此一时彼一时,在这弱肉强食的灵兽山中,这点力量,就是它活下去的资本,是它从猎物转变为猎手的开始。
它不再停留,充满力量的身躯,带着新获得的金丹境修为和刻骨的仇恨,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矫健而迅猛地冲入了幽暗的密林深处。
……
当洪浩一行人带着重伤的小白牛返回时,庄内留守的几人早已焦急等候多时。
“狗日的,你们没事吧?”大娘一脸焦急迎上前来,“老娘万万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灵兽宗,竟然会如此凶险……”小炤回来搬救兵时,大娘才知王乜遇险。
这却怪不得大娘,毕竟谁也不知云端会突然出现,当然现在大家也不知那便是云端。
虽然凶险,总是化险为夷,而且,误打误撞,无意间已经破了星陨阁的安排谋划。
木棉看到王乜那苍白的脸色和萎靡的神情,再联想到小炤匆匆赶回报信时描述的凶险场景,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王师侄……谢师侄……”木棉的声音带着愧疚和不安,“都……都怪我哩……要不是我……你们也不会……也不会为了替我出头,跑到灵兽山去……还……还遇到那么厉害的对头……差点……差点……”
“哎呀……狗日的……”王乜挠挠头,不知该如何向木棉说得清楚,“六师叔,我无事。”
“脸色这般差哩……还讲无事。”
小炤跳出来插话,“嘻嘻,木棉姐,他脸色差是男人和男人……”
不待她讲出来,顺子和王乜脸色同时变得扭捏。洪浩赶紧打断:“小炤,去陪陪你的星儿弟弟,他现在最喜欢和你玩耍。”
小炤到底是简单,听洪浩这般讲话,立刻得意,蹦蹦跳跳去找星儿。
谢籍赶紧道:“六师叔,我们真的无事,呃,是这头小牛帮了大忙。”
说罢讲了小白牛的误打误撞,无意中救了二人。大家都听得啧啧称奇。
大家又纷纷询问小白牛的伤情。
“皮肉伤,无性命之忧,但需静养。”洪浩解释道:“尤其是左后腿那道撕裂伤,须好生照料,莫要留下隐患。”
“师父,”木棉转向大娘,声音带着恳求,“小白牛救了王师侄和谢师侄,是我们水月山庄的大恩人。它现在受了伤,需要人照顾。我……我想照顾它,直到它伤好为止。”
大娘点头:“老娘也觉得只有你照顾最为稳妥,这些个粗枝大叶,打架尚可,照顾看护这种事情,却做不来。”
木棉立刻便行动起来。
先是小心翼翼地用温水浸湿的软布,动作轻柔地擦拭小白牛身上沾染的尘土和干涸的血迹。她的动作极其小心,生怕弄疼了它的伤口,尤其是左后腿那道狰狞的撕裂伤。每当小白牛因为触碰而身体微颤时,她都会立刻停下,轻声安抚:“乖哩,别怕,马上就好……”
小白牛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善意关切,低低地“哞”了一声,用头轻轻蹭了蹭木棉的手臂,眼神温顺。
“真乖。”木棉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轻轻拍了拍它的头。
众人眼见相处和谐,也就各自散了。
夜深了。
山庄里渐渐安静下来。
只有木棉,依旧守在小白牛身边。
她在牛棚旁边铺了一层厚厚的干草,自己就坐在上面。月光透过棚顶的缝隙洒下,映照着她清秀而疲惫的脸庞。她时不时地查看一下小白牛的伤口,摸摸它的额头感受体温,或者轻轻调整一下它趴卧的姿势,让它更舒服些。
小白牛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无微不至的关怀,它闭着眼睛,呼吸平稳,偶尔会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哼。
木棉看着它安睡的样子,心中的愧疚和不安,终于被一种平静的满足感所取代。她无法像王乜、谢籍那样仗剑天涯,快意恩仇,替山庄解决强敌。但她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守护这份恩情,守护这个家。
照顾这头有情有义的小牛犊,就是她现在能做的最重要的事。
月光如水,牛棚里一片静谧。一人一牛,在经历了白日的惊涛骇浪后,在这宁静的夜晚,彼此依偎,无声地传递着温暖和慰藉。
“小牛……你记住,我叫木棉哩。”
“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