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经纬一行人头也不回地穿过太源城喧嚣的街道,将李灿和崔逸复杂的目光远远抛在身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被背叛的冰冷气息,与周围热闹的市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皇甫灵紧紧跟在张经纬身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紧绷的怒意和那份被友人隐瞒、利用的失望。她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低声道:“夫君,莫要气坏了身子。人各有志,既然非一路人,早看清也好。”
张经纬反手握紧她,力道有些大,仿佛要从她那里汲取力量。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心绪,声音沙哑:“我不是气他们站队晋王,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道理我懂。我气的是李灿……我视他为可交之人,他却自始至终,都将我置于棋局之中。他看似帮我,实则恐怕每一步都在晋王的算计之内。”
元亮在一旁听着,亦是面色凝重,补充道:“大人所言极是。如今回想,我们从进入晋州开始,恐怕就落入了晋王的视线。包括我们能顺利找到高将军,以及后来在街上与世子冲突,乃至最终能登上那艘船……这一环扣一环,若说没有李灿的‘配合’与‘引导’,实在难以实现。”
梁大海啐了一口:“呸!亏少爷还当他是朋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钱明很快带着人马从漕行返回,脸色也不太好看:“少爷,马匹已经找到了,都照料得不错。只是……漕行的人态度暧昧,似乎像是早有安排的样子,钱也被崔家少爷付过了。”
“无妨。”张经纬此刻已彻底冷静下来,眼神恢复了以往的锐利和清明,“既然摊牌了,反而简单。我们现在立刻出城,返回云州。晋王既然想要军行,必然会再找上门来。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众人不再耽搁,翻身上马,朝着北城门疾驰而去。这一次,再无人阻拦,城门守卫甚至像是提前收到了指令,远远看见他们便主动让开了道路。这种无处不在的“关照”,更让张经纬心中警铃大作。
……
离开太源城,踏上返回云州的官道,气氛依旧沉重。失去了对李灿的信任,使得这次归途蒙上了一层阴影。张经纬不再像来时那样急于赶路,反而命令队伍保持警惕,匀速前进,并更频繁的派出斥候在前方和侧翼侦查。
夜晚,队伍在一处靠近溪流的平坦地带扎营。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张经纬沉思的脸庞。皇甫灵靠在他身边,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色。
“夫君,”她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你真的……要把军行交给晋王吗?那是你多年的心血,也是高阳乃至云州许多百姓的指望。为了我……值得吗?”
张经纬转过头,凝视着她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柔美的侧脸,伸手轻轻拂开她额前的一缕碎发,语气坚定而温柔:“灵儿,你记住,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你的性命更重要。军行没了,我可以从头再来,或许会艰难许多,但并非不可能。可若失去了你……”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中的沉重,让皇甫灵瞬间湿了眼眶。
“可是,”她哽咽道,“那麒麟血……终究是虚无缥缈之物。若最终只是一场空……”
“那我也认了!”张经纬斩钉截铁,“至少我尽力了,我为你争取了每一个可能的机会。若天意如此,我张经纬便陪你一起扛!没有子嗣又如何?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够了。”
他将她紧紧搂入怀中,仿佛要将自己的信念和力量传递给她。皇甫灵依偎在他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一直以来的惶恐和不安,似乎都被这坚定的温暖驱散了些许。她知道,自己这辈子,嫁对了人。
一旁的元亮看着这一幕,心中亦是感慨万千。他原本投靠张经纬,是看中其能力和潜力,希望能一展抱负。如今看来,这位年轻的主公,不仅有能力,更有情义和担当,这让他更加坚定了追随的决心。然而,眼前的困局,又该如何破解?
“大人,”元亮忍不住开口,“即便我们愿意交出军行,此事也需从长计议。军行并非大人一人之产业,况且其中还牵扯到高阳众多工坊、农户、商户,乃至与军行的合作方。骤然易主,且是交给意图不明的晋王,恐生大变,甚至会引发云州经济动荡,牵连无数百姓。届时,恐怕朝廷也不会坐视不理。”
张经纬点了点头,眉头深锁:“堂镜所言,正是我忧虑之处。晋王要的,绝不仅仅是一个空壳子,他想要的是军行完整的运作体系和影响力。如何平稳交接,如何安置依附军行生存的百姓,如何应对可能来自朝廷的质询……这些都是难题。而且,我怀疑,晋王要军行,其目的绝非敛财那么简单。”
钱明插嘴道:“少爷,难道他真想用军行的财力物力……莫非他真的想‘举兵北上’?”
此话一出,篝火旁的几人都感到一股寒意。若真如此,那张经纬交出军行,无异于为虎作伥,将来可能背上助纣为虐的千古骂名。
张经纬眼神锐利:“不无可能。所以,我们更不能轻易就范。就算最终不得不交,也要在其中埋下钉子,留下后手,绝不能让他顺顺当当地把军行用于不臣之事!”
接下来的路程,张经纬与元亮、钱明等人几乎每天都在马背上、在营地中商讨对策。他们仔细梳理军行的核心架构、关键人员、账目往来、技术秘密,试图找出既能满足晋王要求,又能最大限度保全自身、避免军行被彻底用于祸乱的办法。这个过程充满了艰难和挣扎,每一次取舍都如同割肉。
皇甫灵虽然不懂这些复杂的权谋和经济运作,但她始终安静地陪伴在侧,默默地支持着张经纬。她的身体状况似乎因为心结稍解而稳定了一些,但偶尔蹙起的眉心和苍白的脸色,依旧提醒着张经纬时间的紧迫。
……
两日后,云州城。
离家越近,张经纬的心情反而越发沉重。他知道,回到云州,意味着与晋王的交易将进入实质阶段,也意味着他必须面对岳父皇甫长水,以及云州太守刘延之。如何向他们解释这一切,又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果然,刚一进城,还没回到县衙,就有侯府的家丁前来等候,说是侯爷请姑爷和小姐回府一叙。
张经纬与皇甫灵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侯府,书房。
皇甫长水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张经纬和皇甫灵。他端坐在太师椅上,面色沉静,不怒自威,目光如炬般扫过女儿略显憔悴的脸,最终定格在张经纬身上。
“说吧,”皇甫长水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在晋州,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灵儿会独自归来,你又为何迟归?还有,为何晋州那边会传来消息,你可是把世子羞辱了一番?”
张经纬知道瞒不过去,也没打算隐瞒。他深吸一口气,从皇甫灵因病情和心理压力独自前往晋州开始,到如何被司马琪纠缠,自己如何追去,如何在晋王船上面临生死威胁和那场交易,原原本本,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只是,他略去了司马琪对皇甫灵那些不堪的心思,只说是世子因旧怨刁难。
随着他的叙述,皇甫长水的脸色越来越沉,尤其是在听到张经纬竟然以整个军行为筹码,换取那虚无缥缈的“麒麟血”消息时,他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
“糊涂!”皇甫长水的声音如同炸雷,在书房内回荡,“张经纬!你可知那军行意味着什么?它不仅是你的产业,更是稳定云州,维系北地边防后勤的重要一环!你竟敢拿它去做此等儿戏般的交易!晋王司马烜,狼子野心,朝廷早有警觉!你此举,与资敌何异?!”
面对岳父的雷霆之怒,张经纬没有退缩,他挺直脊梁,迎接着皇甫长水锐利的目光,沉声道:“岳父大人息怒!小婿深知军行干系重大,绝非儿戏!但灵儿性命危在旦夕,但凡有一线希望,小婿绝不能放弃!此为其一。”
他顿了顿,继续道:“其二,晋王势大,当时在船上,我等性命皆在他一念之间。若不应下,恐怕小婿与灵儿都无法安然返回云州。答应交易,是无奈之举,亦是缓兵之计。”
“其三,”张经纬目光坚定,“小婿并非毫无准备便将军行拱手相送。军行架构复杂,核心技术与人员皆在小婿掌控之中。晋王即便得到名分,若想顺利接手并将其用于不轨,绝非易事。小婿已在归途中与幕僚商议多时,定下数条对策,可最大程度限制晋王,并伺机反制,甚至……借此机会,探明晋王真实意图,为朝廷除此隐患!”
皇甫长水听着女婿条理清晰的分析,眼中的怒意渐渐被凝重取代。他缓缓坐回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陷入了沉思。书房内一时间只剩下烛火摇曳的细微声响。
良久,皇甫长水才长长叹了口气,目光复杂地看向张经纬,又看了看依偎在张经纬身边、脸色苍白的女儿,语气缓和了许多:“灵儿的情况……当真如此严重?孙药郎也束手无策?”
皇甫灵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皇甫长水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他戎马半生,杀伐果断,唯独对这个女儿,充满了愧疚和怜爱。他明白张经纬的选择,某种程度上,若是换了他,为了救女儿,或许也会做出类似疯狂的决定。
“罢了……”皇甫长水挥了挥手,显得有些疲惫,“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经纬,你既然已有谋划,便放手去做吧。云州这边,我会替你稳住局面……但你要记住,此事凶险异常,晋王绝非易与之辈,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定要谨慎,再谨慎!”
“小婿明白!谢岳父大人!”张经纬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躬身行礼。有了岳父的支持,他在云州行事便能方便许多。
离开侯府,回到久违的县令府邸,张经纬立刻召集了所有军行核心成员。
他将晋州之行的情况和与晋王的交易再次向众人阐明,厅内顿时一片哗然。尤其是军行内的掌柜,听闻军行可能易主,急得额头青筋直跳。
“肃静!”张经纬沉声喝道,目光扫过众人,“事情已然发生,抱怨与恐慌毫无意义。当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应对!我们要在晋王的人正式接手之前,完成以下几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