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狗屏息凝神,手指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轻轻拂过冰凉的船柱,试图通过细微的震动捕捉到上方的声源。然而船只随着水流轻轻摇晃,严重干扰了他对声音来源的判断。他略一思索,果断抽出随身的短刃,小心翼翼地将刀尖插入木质船柱的缝隙中,然后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金属刀柄上——通过固体传导,声音果然清晰了许多。
他如同灵猫般在船舱内悄无声息地移动,终于,他锁定了声音最清晰的传导点。他迅速而敏捷地攀上附近的支撑结构,将耳朵紧贴顶部的木板。
没过多久,他又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脸色凝重。
张经纬立刻低声问道:“怎么样?听到什么了?”
王二狗快速回禀,声音压得极低:“少爷,上面的舱室里确实有两个人,听声音都是中年男子。他们谈论的内容……似乎关乎一位被称为‘药王孙’的神医,还有‘续命之药’、‘绝症’之类的……”
张经纬追问:“‘之类的’是什么?说清楚点!”
王二狗有些懊恼地摇头:“听不太真切……楼上好像有个人一直在不停地抖腿,制造出杂音,干扰很大。但……但我隐约听到了最关键的一句——他们提到了‘即将举兵北上’!”
张经纬心中一凛:“举兵北上?!这么重要的消息,你怎么不继续听清楚就下来了?”
王二狗无奈道:“他们说完这句没多久,就起身似乎要出去了。而且……”他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少爷,我觉得上面那两个人,应该都不是晋王本人!”
张经纬眉头紧锁:“哦?何以见得?”
王二狗挠了挠头,有些难以启齿地说:“呃……因为……我听到他们说了不少……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谈论女色极其下流。若真是晋王在场,就算他私下里……也不该是如此毫无顾忌,更何况是在商议此等机密大事之时……”
一旁的元亮听到这里,脸色突然变得煞白,他猛地抓住张经纬的胳膊,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大人!我们……我们恐怕被耍了!中了人家的圈套!”
张经纬瞬间也明白过来,咬牙道:“搬江鬼……好一个‘搬江鬼’!”
钱明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现在怎么办?船是人家的,我们在河中央!”
梁大海哭丧着脸补充道:“少爷,咱们的马也被他们另外弄走了,现在真是想跑都跑不了!”
丁旭看着紧闭的舱门和舷窗,绝望地低语:“我们……我们成了瓮中之鳖了……”
张经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向元亮:“堂镜!你对晋王了解多少?他为人如何?可有接触过?”
元亮连连摇头,声音发干:“大人,我怎么可能接触过王爷那等人物!连世子我也只是远远见过几面。不过……坊间传闻,晋王待人颇为随和,尤其对府中的婢女、仆役常常慷慨打赏,在民间颇有仁厚之名。”
皇甫灵“唰”地一声抽出随身携带的短剑,眼神决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大不了,我们一会儿杀出一条血路!”
就在这时,负责检查出口的林括惊慌地跑回来:“大人!不好了!舱门从外面被锁死了!根本打不开!”
几乎是同时,另一个年轻捕快杨小栓也踩着水花跑来,声音带着恐惧:“大人!船舱……船舱在进水!水位在往上涨!”
众人低头,果然看到浑浊的河水正从船舱底部的缝隙和一些不明的孔洞中汩汩涌入,虽然速度不算极快,但照这个趋势,用不了多久就能淹没他们的脚踝,然后是膝盖……
张经纬看着不断上涨的水位,听着手下惊慌的声音,饶是他心智坚韧,此刻也不禁有些慌了神,他猛地看向团队里最富急智的元亮,几乎是吼了出来:“堂镜!快!快想办法!我们该怎么办?!”
元亮脸色苍白如纸,他看着不断涌入的河水,又看了看紧闭的舱门,眼中闪过种种算计,最终,他深吸一口气,语速极快地说道:“大人!为今之计,或许……或许我们该求饶!”
“求饶?!”张经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求饶!”元亮急声道,“大人您想,若晋王真想要我们的性命,在岸上或者刚才就有无数机会可以下手,何必大费周章把我们骗上船,再用这种‘缓慢’的方式?这说明他必定另有所图!他一定是想从您这里得到什么,或者……逼迫您答应什么条件!”
张经纬又急又怒:“我一个七品芝麻官,无权无势,他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这……属下不知!但这是目前唯一的生路!示弱,或许能换来谈判的机会!”元亮的声音也带着绝望。
船舱里的水越来越多,已经漫过了小腿肚,冰冷刺骨。绝望的气氛如同这河水般蔓延开来。皇甫灵不再犹豫,运起内力,用拳头、用短剑的剑柄,拼命砸向厚重的舱门和加固过的舷窗,发出“砰砰”的闷响,却徒劳无功。
就在水位即将淹没大腿,众人几乎要陷入疯狂之际——
“咔哒”一声轻响,舱门从外面被打开了。
搬江鬼,或者说,那位气质已然截然不同的“王掌柜”,正威仪十足地站在门口,他身后站着两名面无表情的壮汉,手里还拿着木桶,显然刚才往船舱里“加水”的就是他们。河水正顺着门口流入,但速度明显减缓。
张经纬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他看着门口那个气定神闲的身影,瞬间明白了所有。他推开身前的积水,艰难地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对着那人,深深一揖,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屈辱:
“臣,高阳县令张经纬,拜见晋王殿下千岁!” 他直接点破了对方的身份。
“搬江鬼”,或者说晋王司马烜,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虚抬了一下手:“张县令请起,不必多礼。” 他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
张经纬直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苦笑道:“千岁真是好手段,臣……认栽了。” 他看着脚下浑浊的河水,“只是不知,我这几位兄弟和拙荆,可否先行离开?与千岁作对的是我张经纬一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还请千岁高抬贵手,放过这些不相干的人。”
晋王闻言,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轻轻笑了起来,他指了指船舱:“张县令,你确实聪明,但见识还是少了些。这样的大型楼船,其船体内部必然设有水密隔舱。若真如你所想,是船体破损进水,能淹到这主舱室,那整艘船早就该以极快的速度倾覆下沉了,岂会容你们在这里挣扎许久?”
张经纬一愣,随即看向脚下,果然发现水位虽然看起来吓人,但上涨的速度其实非常缓慢,更像是一种刻意的营造和心理压迫。他心中五味杂陈,既有被戏耍的愤怒,也有一丝绝处逢生的庆幸。
“那……千岁,”张经纬抬起头,直视晋王,“他们现在可以离开了吗?您究竟打算如何处置我?”
晋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张经纬的狼狈相,慢悠悠地说道:“处置你?孤什么时候说过,要处置你了?”
张经纬被他这话弄得一头雾水,心中的怒火再次被点燃:“既然千岁不打算处置我,为何又要设下此局,将我等困于此地,还用这……这种方式恐吓?”
晋王脸上的笑容加深,那笑容里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居高临下的玩味,他缓缓踱了一步,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因为……好玩。”
他看着张经纬瞬间僵住的表情,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
“能亲眼看着一个自诩聪明、胆大包天,连本王世子都敢当众羞辱的人,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困境中慌乱失措,绞尽脑汁却无可奈何……最后不得不低头服软。这过程,难道不是一大乐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