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上吹来的风,带着浓浓的咸腥味穿过山峰,穿过密林“沙沙”作响。弯月西沉,躲在了山峰之后。这是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刻。
山下,永安州城外的那几堆篝火已燃烬,暗红色的炭火,在山风的吹拂下,忽明忽暗,像是暗夜中恶魔血红的眼睛。
原本围在三堆篝火旁,喧闹的安南人,此刻,也已精疲力竭,沉沉的睡去。
稍远一点,另外两堆篝火前,手持兵刃不停巡查的安南人,终于也乏了,围坐在篝火前,明显进入了半醒半梦间的混沌状态。篝火后面的夜色中,数千被掳来的村民,在恐惧中也进入了梦乡。
此时的山顶,只剩下了许山海、王恩祖、韦阿洪一众人等,他们所带来的三千多人,在这之前,早就借着夜色的掩护分批下山,悄悄的潜到了距离州城不到两里地的山脚下。
经过两天的细致观察,许山海等人不单单对永安州里里外外了然于胸,并且,连带安南人放在州城外的各个明哨、暗哨也一并记了下来。
所以,带着人打头下山的韦阿昌,第一时间便悄无声息拔掉了安南人七个警戒哨。把这些警戒哨解决之后,山上的人才能放心的下来,然后一点一点的逼近州城。
“妖鬼、小波,你们好好的陪着小先生在山上,待我们收拾掉那些牲口,你们再下来!”眼看着时机差不多了,收拾妥当的王恩祖准备下山。
被王恩祖的话搞得措手不及的江波,一把拽住他的衣袖,着急的说道:“王叔,我叔有吕叔陪着就行了,我跟你一块儿下山吧!”。
之前跟着王恩祖,一路上看到的尽是不忍直视的惨状,江波心中对安南人的仇恨不比王恩祖少。眼看着王恩祖他们就要对安南人发起攻击,而自己却被安排留在山上,不能亲手手刃几个安南人,以解心中那滔天的恨意,江波怎能不着急?
“不要胡闹!我们摸黑突袭,刀枪不长眼,你还是留在山上,陪着小先生!”王恩祖双眼一瞪,没好气的说道。
“小波,你老实点跟着妖鬼待在山上!”吴立峰一边用破布缠着手中的长刀,一边附和着王恩祖。
“叔!”接连被王恩祖和吴立峰呵斥,江波不敢顶嘴,只要把目光投向许山海,他想要许山海替自己说说话。
“这个……这个我说了不算,还是听你王叔的吧!”许山海无奈的笑了笑。
其实,江波又何尝不知?这会儿的许山海,在这件事情上面已经没有任何发言权。
自打昨天,许山海的计划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之后,这一次与安南人作战,他就没有了决策权。
在敌我双方实力都已经明牌的情况下,许山海只想着救被掳的村民,却对于歼灭安南人、收复永安州没有任何想法。
说是没有了决策权,其实并不是王恩祖等人对他有什么意见。相反,所有人都理解他,根源就在于之前林宗泽的那句话“读书人,终是心软!”。
最终,在王恩祖、吴立峰这两个好战之徒,再加上一心想展现一把实力的韦阿洪的意见下,许山海被他们剥夺了决策权。
所以,即便是在场的所有人依旧对许山海尊敬有加,但是,在接下来商讨如何攻打永安州、解救被掳村民的过程中,许山海根本插不上话。
“小先生,你们就留在山上吧,瞧瞧我们僮家儿郎怎么收拾那些家伙!”披上了皮甲的韦阿洪,下山前还不忘冲着许山海挥了挥手中的长柄镰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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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宁府城外,大营
“走水啦~~~!”
“走水啦!”
“快,快救火啊!”
“粮垛起火了!”
直到火苗蹿起老高,大营中,被惊醒的兵丁,纷纷大喊!
只见,大营一角,二十多垛的粮食、草料,起码有一半燃起了熊熊大火。十几垛粮食和草料,每一垛都有四五人那么高,本就干爽的秋日,再加上夜里不时刮来的风,火势一旦起来,眨眼工夫便不可收拾。
那十几垛着火的粮垛,此刻宛如一支支巨型的火把,映红了半边的夜空,就像天空中张开了血盆大口。在秋风的吹拂下,那熊熊烈焰,宛如大口中伸出的条条巨舌,舔食着周遭的一切。
蒋瑜站在马厩前,看着远处着火的粮垛前,慌乱奔跑,大喊大叫的兵丁,一言不发。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缓缓转过身,蒋瑜看到的是,白天随他一起混进来的那几个亡命徒,一个不少的站在自己身后。
“点了几个?”蒋瑜面无表情的问道。
“每人点了两个!我和老七还想点第三个时被军汉发现了,我们绕了好几圈,混在人群中才跑回来。”为首的家伙喘着粗气答道。
“好!”蒋瑜微微点点头。
“蒋捕头,我们赶紧走吧,不然小命都要交待在这里!”花名小七的矮个汉子神色慌乱的说道。
“急什么?”蒋瑜扭头看了一眼已经乱作一团的大营。
“做贼做惯了,你忘了你现在身上穿的什么?”一脸鄙夷之色,蒋瑜看了看小七。
“怂货!”为首的汉子先是一愣,然后,抬起脚朝着小七被踹了过去:“你脑子被狗吃了?你现在穿的是官军的衣服,谁会怀疑到你头上?”
“哈哈哈~~~”蒋瑜大笑起来。
“走,跟我救火去!”说罢,蒋瑜带头朝火焰已经冲天的粮垛走去。
“恶向胆边生”,蒋瑜赌的是,混在救火的兵丁中,谁能怀疑到这把火是他们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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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很黑,人,睡得很沉!
突然间,数十支竹笛几乎同时响起!
永安州州城外的草丛中,无数黑影,在竹笛声中一跃而起,向着数十丈外依旧一明一暗的篝火冲去,在这些飞奔黑影中,时不时的闪过几道寒光。
赤着脚的黑影,像一只只发现猎物的黑豹,无声的飞奔,他们的目标正是不远处的篝火,因为,那几堆篝火周遭躺满了数以千计的安南人。
随着最前面的黑影放缓脚步,举起了手中的武器,一阵阵骨肉分离的“噗,噗”声响起,一声惨叫在黑夜中传出老远。
众多举刀砍杀黑影中,突然分出一波人影,在为首的人正是披头散发的王恩祖,只见他并没有停下脚步参与到砍杀中,而是不停歇的冲向更远处的篝火,那几堆篝火后面是被掳来的村民。
当竹笛声响起,站在山顶手扶着大树的许山海,心猛的提了起来,就连扶着树干的手指掐进了树皮,他都浑然不知。
他先是看到在那些篝火的照映下,不停地有黑色人影晃动,接下来,一阵阵似有似无的惨叫不停地随着山风传到他的耳中。
好一会儿,终于,在惨叫声中夹杂了一些兵器相交时的鸣叫,他明白,沉睡中的安南人,终于有人开始了反抗。
“杀!杀!杀!”终究还是留在许山海身边的江波,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口中不停地喊着。虽然,他根本看不到山下的战况,但是,根本不妨碍他为自己人鼓劲。
既然已经冲到敌人中,再保持静默已经毫无意义。在韦阿洪、韦阿清、韦阿昌等人的带领下,两千多的僮人,恢复了他们往日作战时的习惯,一边不停地砍杀,一边发出阵阵怪叫恐吓对手。
那边厢,看押被俘村民的安南人只有不到三百人,这本就昏昏欲睡的两三百人,面对王恩祖、罗桐带领的四五百人,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没坚持到,便非死即伤,剩下的不到两百人乖巧的丢下兵器,双手抱头,跪地投降。
从竹笛声响起,到城外的所有安南人放弃抵抗,过去的时间甚至连半个时辰都不到。
看到韦阿洪提着还在淌血的长柄镰刀朝自己跑来,王恩祖咧开大嘴狂笑起来。他没有想到,谋划了两天的战斗,结果会是如此的轻松。
实话实说,不由得王恩祖如此开心,因为,即使是现在城外所有的安南人都已经放弃了抵抗,那些被掳来的村民,还有许多人没有醒来。即便被惊醒的村民,绝大部分也没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搞完了?”好不容易等王恩祖收住笑声,韦阿洪才有机会说话。
“搞完了!你那边呢?”王恩祖一脸轻松的答道,并且反问。
韦阿洪带人对付安南人的主力,王恩祖带人突袭看押村民的安南人,这是昨晚,他们两人已经商量好的。
由于王恩祖、罗桐所带的人少,韦阿洪担心他们吃亏,所以,解决完了对手,韦阿洪便立刻朝他们这边赶了过来。
“怎么样?”王恩祖看看韦阿洪,又把目光看向了依旧被夜色笼罩着的永安州州城。
“冲进去杀个痛快?”顺着王恩祖的目光,韦阿洪瞬间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哈哈哈~~~走!杀个痛快!”此刻的王恩祖没有别的想法,心中憋了数个月的怒火,他要痛痛快快的发泄出来。
“走!比一比,谁先杀到州衙!”举起手中的双刀,王恩祖故意激韦阿洪。
“阿狸崽!”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一阵,韦阿洪招手把阿狸崽叫了过来。
“受伤的留下,你再留五百人看着这些俘虏,其他的人跟我杀进州城!”有过了几次大型战斗的经验,此时的韦阿洪反倒比王恩祖更有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