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孝陵前的广场,新建了一排的铺屋摊位,原本在明孝陵外打游击一般四处奔走叫卖的小摊小贩,基本都集中到这一块来,原本略显混乱的集市,也变得稍有秩序,至少不会像以前那样,小摊小贩挑着扁担、背着箩筐随便找个地方便做买卖,孝陵大门都能给堵上。
侯俊铖打扮成一副文士模样,捧着几个滚烫的,还泛着香气的饼子,穿梭在一排店铺前,来到一家熙熙攘攘的店铺之中,立在门口扫了一眼,一眼就看到坐在角落里那个身穿桃红直领褙子、无袖对襟马甲、鸦青马面裙、头戴绣花面纱、肤白如雪的佳人,正是黄宗羲的小女儿黄徽音。
黄徽音正掀着面纱啜饮着一碗绿豆汤,见侯俊铖从人堆里挤了过来,赶忙将绿豆汤搁下,拿着一块手帕擦了擦嘴,身子微微坐正,显得有些拘谨,侯俊铖却一点不客气,大大咧咧坐在她对面:“本来想来尝尝亭林先生推荐的那对祖孙的绿豆汤的,可亭林先生这广告做得太好了,我是早早就到了,排了快半个时辰的队,愣是没买到。”
“不过这鲜花饼我倒是买到了……”侯俊铖将饼子推到黄徽音面前:“听鹧鸪先生说,你最爱这家的鲜花饼,若是没买到,都得消沉好一阵子,还专门写了首诗?酥皮叠雪印芳痕,瓣裹糖心色可飧。轻咬糯甜盈齿颊,一缕春香满客樽。我没记错吧?”
“侯先生总说自己没什么诗才,但背诗倒是熟练……”黄徽音玩笑了一句,声音悦耳,拿起一块鲜花饼小口的咬着,或许是觉着脸上的面纱碍事,干脆一把扯了下来,丝毫不顾什么避讳规矩:“您说和我一起去听父亲的辩论,却没想到先把我领到这里来,早知如此,我便先去换身衣裳,这一身实在是碍事。”
“是我考虑不周,我之前也和你说过,我平日里忙得很,也没时间到这些地方来,可是我嘛……就喜欢跑到这老百姓混杂的集市、菜市口等地‘微服私访’,好不容易有点空闲,自然得来一趟,只能委屈你迁就我了……”侯俊铖略带歉意的解释了几句,笑道:“不说这些,江宁妇女会里头的工作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问题需要我帮忙的?”
“我这身份摆在这里,谁敢为难我?”黄徽音咯咯一笑,语气中却带着一丝无奈:“妇女会里头……您能解决的问题,自然也不会困扰我,扯虎皮当大旗这种事,我也懂,能困扰住我的困难,自然是您也难以解决的。”
“就说我们对秦淮河青楼妓女的改造吧,改造嘛,先要搞坦白,搞诉苦,要先把苦难讲出来,然后再去深挖造成苦难的根源是什么,我们有些妇女会的干部呢,就只诉苦、只讲苦,对于造成苦难的问题根据的追挖却浮于表面,带着妓女批嫖客、批东家、批打手,这样搞下来,就成了造成他们苦难的原因,不是因为制度问题,而是因为男人都是坏人,是男人的压迫剥削导致她们过去的苦难,所以要解决苦难,就要反男!”
“这样改造出来的妓女,去学堂任讲师,不愿教男班,分配去工坊,不愿和男工人协作、不服从男工头领导指挥,甚至故意搞破坏,留在妇女会里做妇女工作,偏袒女性、重责丈夫,偏袒媳妇、重责公婆。”
“这事我也收到过报告……”侯俊铖嘴角依旧挂着微笑,语气平淡的仿佛是在闲扯一般:“之前我们在江南搞释奴运动,妾室解放也作为释奴的一部分,要求妇女会协助江南各地妾室和离,并为其争取一部分经济补偿以保障生活,但妇女会里有些干部,无条件的偏袒妾室,只要有女子说自己是妾室,不管是不是事实,不经调查,全都强制要求和离,一定的经济补偿,也变成了索要全部财产。”
“这就导致妾室解放运动的严重扩大化,原本这一运动只局限于那些蓄养妾室的大户人家或较为富裕的中高等家庭,但她们这么一搞,连根本就没有蓄养妻妾的中小家庭都被波及,甚至都闹到我们军属家里去了,丈夫在前线拼命,她们就在后头鼓动妻子和离,若不是我们及时下文阻止、派人督查,恐怕会造成很大的影响,甚至引发骚乱。”
“已经造成不小的影响了!”黄徽音语气里有些无奈,又有些气恼:“侯先生,您不知道外头是怎么评价我们妇女会的,现在江宁城里头到处在传我们是‘分家会’、‘抄家会’,老百姓看我们都是横眉冷对的,我们的妇女工作做不下去。”
“那些妇女干部和改造妓女,在社会和家庭中反倒更加孤立,甚至于被百姓家人敌视,工作遭遇挫折,又不去深入研究为什么、改正错误,反倒又怪这怪那,就比如说那妾室解放的扩大化,被执委下文阻止和教训、派人督查,有些干部就抱怨执委是不支持她们的工作,就是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侯俊铖一直笑呵呵的听着,没有说话,黄徽音不知是纯粹的在抱怨工作困难,还是见侯俊铖不接话有些生气,语气略微有些激烈:“这种情况,实际上不就是脱离实际搞形式、脱离群众搞浮空的后果?不去研究和解决根本问题,只会喊口号,或者借着这些口号求特权,搞到最后就是形成少部分人的特权,大部分妇女又成了受害者……这种思想上问题,侯先生,您能够帮着我解决吗?”
“可以缓解,但是根本上来说,现阶段解决不了……”侯俊铖微笑着摇了摇头,回答的很干脆:“这次山东之役给了我一个很大的经验教训,思想可以教育改造,问题可以缓解,但是想要从根本上解决思想上的问题,除非狠狠挨上一巴掌,让大部分的人意识到这条路走不通了,只能抛弃那些思想了,才能顺势而为将之铲除。”
“但是,虽然在挨巴掌前,无法从根本上彻底铲除这一类的思想,但我们也可以培养另一种思想,一旦出现机会,就可以顺理成章的以后者取代前者!”侯俊铖微笑着问道:“我听说…..你最近在带着那些改造妓女去城外工坊做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