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水生就把张弛这个名字,深深地刻在了心里。
在他单纯而炽热的情感里,张弛不仅仅是南洋的大统领,更是给了他第二次生命、让他能像个人一样活着的……父亲。
所以,当两天前,学校的老师悄悄找到他,问他愿不愿意帮警察局一个忙,去城北棚户区找一个很会躲藏的坏蛋时,水生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用力地点了头。
见面后,警察仔细交代了注意事项。
目标叫刘三,外号“刘瘸子”,原来是个码头苦力,鬼子来了后最先投靠,因为心狠手辣、熟悉本地情况,很快成了鬼子的爪牙头目之一,带着鬼子搜捕、残害了无数华人同胞。
光是有确凿证据死在他手上的,就不下十几人。
仰光光复后,这人就消失了。
警方判断他极有可能就混迹在龙蛇混杂的城北棚户区。
水生因为年纪小,又是生面孔,不容易引起怀疑,被选中协助辨认。
“水生,记住,你的任务只是看,确认是不是他。千万不要有任何其他举动,发现目标,立刻回来报告,明白吗?” 警察反复叮嘱。
“我明白!” 水生用力点头,小拳头攥得紧紧的。
此刻,水生就在棚户区狭窄、泥泞的巷道里穿梭。
他假装是放学回家的学生,目光却飞快地扫过路边每一个摊位,每一个蹲在门口晒太阳的闲汉,每一个匆匆走过的行人。
这里的人大多面露疲惫,为生计奔波劳累,但也有不少眼神游移、行迹可疑的家伙。
突然,水生的脚步顿住了。
在一个卖劣质米酒的摊子前,一个男人正佝偻着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钞票打酒。
那人穿着一件脏得看不清颜色的短褂,头发乱糟糟的,像是很久没打理过,脸上也满是污垢,还故意留起了乱蓬蓬的胡子。
看起来和周围那些穷困潦倒的苦力没什么两样。
但就在他侧过身,接过酒瓶的那一刻,水生看到了他左边眉毛上那道深刻的疤痕,还有他那走起路来微微有点跛的右腿!
刘瘸子!
就是他!
就算他烧成灰,水生也认得!
就是这个人,当年带着鬼子冲进他家那条街,是他第一个用木棍砸倒了自己的母亲。
是他指着父亲藏粮食的地方,脸上带着谄媚又残忍的笑。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水生的头顶,愤怒和仇恨瞬间淹没了他。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冲上去咬死那个畜生。
但他想起了警察的叮嘱,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深深看了一眼那个拎着酒瓶、一瘸一拐走向窝棚的背影,记住位置,然后猛地转身,像一只灵巧的野猫,飞快地钻出来棚户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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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清楚了?确定是他?” 负责行动的警长紧紧盯着水生。
“确定,就是他。刘瘸子!他眉毛上的疤,他走路的姿势,我绝对不会认错。” 水生因为激动和奔跑,小脸涨得通红,语气无比肯定。
“好小子,立大功了。” 队长用力拍了拍水生的肩膀,立刻转身下令,“行动,抓人。”
几分钟后,刘三那个低矮阴暗的窝棚被猛地撞开。
正在就着咸菜喝闷酒的刘三吓了一大跳,刚想抄起旁边的柴刀,就被几名如狼似虎的警察扑倒在地,反铐了起来。
“你们干什么?凭什么抓我?我就是个穷苦力……” 刘三挣扎着叫嚷,试图蒙混过关。
但当水生那双燃烧着仇恨的眼睛死死盯住他时,当他听到警察冷笑着喊出“刘瘸子”这个外号时,他就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瞬间瘫软了下去,面如死灰。
在中央情报司的审讯室里,根本没费什么力气,刘三的心理防线就彻底崩溃了。
他瘫在椅子上,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哭得浑身颤抖:
“我后悔啊……我真的后悔啊……呜呜呜……”
“我不是人……我鬼迷心窍……我当时就是怕死,又想巴结上太君……哦不,是鬼子!想捞点好处……”
“我没想到……我真没想到鬼子这么不经打,说败就败了啊……我更没想到,张弛大统领……他……他真能打过来啊……”
“早知道……早知道有今天,我说什么也不干那缺德事啊……呜呜……我家里还有老娘要养啊……”
他的哭诉,与其说是忏悔,不如说是对命运无常的抱怨和对自己押错宝的追悔莫及。
审讯官厌恶地看着他,冷冷地打断:“少说这些没用的。想活命,就拿出点有价值的东西来戴罪立功。”
“有!有!” 刘三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忙不迭地喊道,“我知道,我知道还有几个鬼子没走,他们就藏在城里。”
审讯室内外的气氛瞬间一凝。
“说清楚。”
“是……是鬼子投降前,安排下来的。” 刘三喘着粗气,语速飞快,“他们……他们弄到了几个死了的华人的身份证明,冒充他们的亲戚,就……就住在城西的平安里那边。
平时深居简出,但我以前帮他们送过吃的,知道地方。”
他报出了具体的地址和那几个鬼子伪装用的华人名字。
这个消息立刻被上报。
经过情报核实,基本确定刘三没有撒谎。
一场紧急抓捕行动迅速部署起来。
城西平安里,相比棚户区要整洁一些,多是些老旧的联排屋。
目标就在其中一栋的二层小楼里。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和可能出现的武力抵抗,行动负责人决定智取。
“还需要一个人先去确认,目标是否都在屋内。” 警长有些犹豫,看向水生,“水生,你……”
“我去。” 水生立刻站了出来,眼神坚定,“我打扮成送报的或者卖烟的,他们不会怀疑一个孩子。”
队长看着水生稚嫩却无比认真的脸庞,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注意安全,敲开门,随便说两句,看清楚里面有多少人就行,然后立刻退出来。”
很快,水生换上了一件更破旧的衣服,挎上了一个装满旧报纸的帆布包,脸上也稍微抹了点灰,看起来就像一个为生计奔波的小报童。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那栋小楼门前,敲响了门。
“谁啊?” 里面传来一个口音略显生硬,但在东南亚这里却很正常的华语问话声。
“先生,要今天的《星洲日报》吗?还有新到的《南洋画报》……” 水生模仿着报童的吆喝,心脏怦怦直跳。
门开了一条缝,一个面相普通、但眼神警惕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
就在开门的一瞬间,水生锐利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门缝。
客厅里,至少还有两个男人坐在那里,低声交谈着,旁边的椅子上,还搭着一件衣服,看轮廓,下面很可能藏着硬物。
“不要不要,快走。” 男人不耐烦地挥手要关门。
“先生,很便宜的,看看吧……” 水生一边假装推销,一边趁机又瞥了一眼,确认了人数,然后立刻点头哈腰,“那打扰了,先生。”
他转身快步离开,走到街角,对隐藏在对面商铺里的行动队员用力点了点头,比划了一个“三”的手势。
行动队长见状,猛地一挥手。
瞬间,几辆黑色汽车呼啸着冲到楼前,车门打开,数十名荷枪实弹的警察和中央情报司的特工蜂拥而出,如猛虎下山般冲进小楼。
“不许动。南洋中央情报司。”
“举起手来。”
楼内传来短暂的惊呼、呵斥和挣扎打斗声,随即很快平息。
三名试图负隅顽抗的鬼子潜伏特务被彻底制服,铐了出来,押上汽车。
从他们屋内,搜出了手枪、炸药、电台和大量密码本。
一场潜在的破坏危机,被扼杀在了萌芽之中。
水生站在街角,看着那三个垂头丧气的鬼子被押走,看着周围居民惊恐又好奇地张望,他紧紧握住了拳头。
阳光照在他脸上,温暖而明亮。
他想,他又为大统领,为这个给了他新生的国家,做了一点点事情。
虽然微不足道,但他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满足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