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杨明汐带着普惠园的几个老手艺人,还有满满几车精心催芽的种苗,抵达了江南治所。
陆锦棠早已在城门口等候,几日不见,他眼下多了些青黑,显然是没少费心。看到杨明汐的马车,他快步迎上去,亲自掀开轿帘:“路上辛苦了。”
“你看起来更辛苦。”杨明汐握住他伸来的手,目光扫过他略显疲惫的脸,“事情不顺利?”
陆锦棠苦笑一声,引着她往临时住处走:“江南最大的豪强,张乡绅张文茂,仗着他女婿在吏部当差,根本不把均田令放在眼里。我们要清查田亩,他说账本被水冲了;要召集佃农,他说都躲灾去了。明摆着是要顽抗。”
说话间,两人穿过喧闹的街道。
江南城虽不算小,但处处透着破败,街边多的是衣衫褴褛的流民,眼神麻木地望着往来行人。偶尔能看到几块良田,却大多荒着,只在田埂上长着半人高的野草。
“你看那边。”陆锦棠指着城东南角一片郁郁葱葱的田地,“那就是张家的地,水灾后最早复耕的,用的都是最好的水源。”
杨明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片田地确实长势喜人,与周围的荒芜形成鲜明对比。她心里有数了,这张文茂,是想借着灾年,把更多的土地都拢到自己手里。
“别急。”杨明汐轻声道,“他越是这样,越说明他心虚。我们先按计划来,把已经查实的抛荒田和无主田分下去,让老百姓先尝到甜头。”
陆锦棠点点头:“我已经让人拟定了《均田查分细则》和《流民授田登记与安置办法》,明日就张贴出去。只是...”他担忧地看向杨明汐,“发放种苗的事,要不要缓一缓?张文茂那边要是知道了,怕是又要从中作梗。”
“不,要快。”杨明汐语气坚定,“种苗就是希望,必须和分田的消息一起放出去,才能让老百姓真正相信我们。至于张文茂……”
她眼中闪过一丝慧黠,“我倒要看看,他能拦得住多久。”
次日一早,江南衙门口的告示栏前就围满了人。
陆锦棠亲自带着吏员宣读细则,当听到“抛荒三年以上的土地,由官府收回重新分配”,“流民登记后可获得人口分田,前三年免税”时,人群里炸开了锅。
“官爷,这是真的?我们也能有自己的地?”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挤上前来,声音里满是不敢置信。
“千真万确。”陆锦棠目光诚恳地看着他,“只要按规矩登记,核实无误,立刻就能领到田凭。”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有惊喜,有怀疑,也有几分畏惧。毕竟,江南被张家把持了这么多年,谁也不敢轻易相信天上会掉馅饼。
就在这时,几个穿着绸缎衣衫的家丁拨开人群,为首的是个三角眼的中年男人,正是张文茂的管家张彪。
他叉着腰,一脸横肉抖了抖:“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官府的话也能信?不过是哄你们这些穷鬼替他们干活罢了!”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不少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陆锦棠脸色一沉:“张管家,朝廷政令,岂容你在此胡言乱语?”
张彪嗤笑一声:“陆大人刚到江南,怕是不知道这里的规矩。我们家老爷说了,这江南的地,哪块是谁的,都清清楚楚,就不劳陆大人费心了。”
他说着,竟示意家丁去撕告示。
“住手!”一声清越的女声响起。
杨明汐不知何时站在了旁边,手里还捧着一捆绿油油的稻苗,“张管家好大的胆子,竟敢阻挠朝廷政令?”
张彪转头看到杨明汐,先是一愣,随即露出轻蔑的神色:“哪来的妇人,也敢管我们江南的事?”
杨明汐没理他,径直走到那几个犹豫的流民面前,将手里的稻苗递过去:“乡亲们,我是京城杨家种苗铺的掌柜。朝廷给你们分田,我给你们送种子。这些是江南来的新稻种,已经催过芽,种下就能活,产量比普通稻种高两成还多。”
她举起一株稻苗,翠绿的嫩芽在阳光下格外显眼:“只要你们去登记领田,这些种苗就免费送。种好了,秋天就能吃饱饭。”
流民们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比起虚无缥缈的田契,这实实在在的稻苗更让他们心动。
“我要!我要登记!”刚才那个黝黑汉子第一个喊道。
“我也去!”
“还有我!”
张彪见状,气得脸色铁青:“你们敢!谁要是敢去登记,就是跟我们张家作对!”
陆锦棠上前一步,挡在流民和张彪之间,声音冷冽如冰:“张管家,你再敢威胁百姓,休怪我按律处置!来人,将张彪带下去,好生'看管'!”
身后的衙役立刻上前,不顾张彪的挣扎,将他押了下去。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杨明汐看着眼前的景象,对陆锦棠眨了眨眼,眼底满是笑意。
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
杨家种苗铺的分店就开在州衙旁边,一间不大的铺面,里面却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培育好的种苗,稻、粟、黍、豆,琳琅满目,每一株都透着勃勃生机。
开张第一天,就挤满了人。
都是些领到了田凭的流民,揣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来领种苗。
杨明汐亲自在铺子里忙活,教大家如何选苗、如何栽种。
她说话温和,条理清晰,哪怕是从没种过地的人,也能听得明明白白。
“李大叔,你家分到的地在河边,水汽重,我给你换些耐涝的稻种。种苗铺里的门道
“王大婶,你要开荒的地在坡上,缺水,这种耐旱的粟米更适合。”
她记性极好,哪个领了哪块地,地里的情况如何,都记得一清二楚,总能推荐最合适的种苗。
有个瘸腿的老汉,领了种苗后却不走,只是蹲在铺子门口,看着那些绿油油的苗子发呆。
杨明汐走过去,递给他一碗水:“大伯,有什么难处吗?”
老汉叹了口气:“杨掌柜,不瞒你说,我这腿是去年抗洪时砸伤的,干不了重活。就算有了地,有了苗,也怕种不出粮食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