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峰之巅,晨雾像一匹刚浣洗的素纱,轻轻搭在桃林肩头。那株老桃树依旧不知疲倦地开着花,花瓣薄得能透出天光,风一过,便纷纷扬扬,像一场永不停歇的雪。
江小满踮着脚,小胖手才够到石桌边缘。指尖刚碰到冰凉的杯沿,杯底便漾起一圈涟漪,金色碎光顺着木纹游走,像一条调皮的小龙。孩子“呀”了一声,回头时,花雨正落在他睫毛上,亮晶晶的。
“爹——”
奶声奶气的尾音还没拖完,江浩已弯腰把人抱起来。孩子带着乳香的发顶蹭在他下巴,痒痒的。江浩低头亲了亲那片柔软的额头,声音也沾了花香:“小满,又偷跑上来?”
“我在跟杯子玩。”小满把脸埋进父亲肩窝,小手却指向酒杯,“它刚刚亮了一下,像有人在笑。”
江浩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杯中涟漪渐平,只剩一汪澄澈,映出父子俩叠在一起的影子。他笑了笑,没有解释,只轻轻道:“是啊,一位很老很老的朋友,也在笑呢。”
脚步声由远及近。红雅挽着竹篮,篮里跳出麦芽糖甜丝丝的味道;赵婧文跟在一旁,指尖转着一朵刚摘的桃花。见江小满被抱在怀里,红雅故意板起脸:“小坏蛋,又让你爹先抓到。”
小满咯咯笑,扭着身子要下地。脚尖一沾地,便炮弹似的冲进红雅怀里,脑袋蹭得她衣襟全是花瓣。赵婧文蹲下替他拍去头发上的花屑,顺手把桃花别在他耳后:“小桃花仙,跑慢些,小心摔成肉包子。”
石桌很快被摆得满满当当:糯米酒、桃花酥、松子糖、还冒着热气的荠菜包子。小满一手抓一个包子,一手攥一块麦芽糖,腮帮子鼓成河豚。红雅替他擦嘴,笑骂:“饿死鬼投胎。”
山道那边忽然传来几声故意踩重了的脚步。赵言打头,手里摇着一把新摘的柳枝;李莫嘴里叼着根草茎,含糊不清地哼小调;萧寒抱着一坛酒,坛口还封着泥;林风最夸张,背了个大竹筐,筐里探出几只山鸡的脑袋,扑棱着翅膀抗议。
“哟,一家子又在这儿开小灶。”李莫把草茎吐掉,率先发难,“我们可是一路闻着味儿追来的。”
萧寒把酒坛往桌上一放,泥封拍开,清冽香气冲得桃花都颤了颤:“新酿的青梅酒,专门来贿赂你们。山下那帮老头子又托我带话——说九州如今海晏河清,就缺个‘游山玩水总指挥’,你们要不要考虑出山挂个名?俸禄好说,一年三百坛好酒。”
江浩正替小满夹菜,闻言头也没抬:“三百坛就想收买我?我家小满一顿能喝三坛。”
小满立即挺胸:“我能喝四坛!”
众人哄笑。赵婧文拿筷子轻敲他额头:“吹牛不打草稿。”
林风把筐往地上一放,山鸡趁机窜出两只,扑啦啦飞过桃林,羽毛与花瓣搅成一团。他叉腰叹气:“看看,连山鸡都知道你们家难请。一号头儿昨日拉着我诉苦,说你们再不露面,他就要把‘尊者’头衔当风筝放上天了。”
红雅给每人都斟了一杯酒,杯沿相碰,清脆一声,像碎玉。她举杯,眸子里映着漫山春色:“头衔我们不缺,风筝倒是可以放——不过得用最好的桃花纸,写满‘自由’二字。”
赵言把柳枝往石桌上一拍,故作痛心疾首:“听听,这话说得,好像我们这些天天跑腿的就不配自由似的。”
江浩笑着把酒推过去:“你们若肯放下案牍,随时来凑一桌。酒管够,山鸡自己逮。”
李莫仰头灌下一杯,抹了抹嘴,惬意地眯眼:“说实话,九州如今灵气复苏,万物欣欣向荣,我们跑腿也跑得开心。只是每年这个时候,不来叨扰你们一顿,总觉得春天不完整。”
说话间,小满已经举着风筝从桃林里冲出来,纸鸢是赵婧文昨夜扎的,画了一只歪脖子小老虎,尾巴长得能扫地。山风一起,风筝摇摇晃晃升上天,小满在后面跌跌撞撞跑,笑声像一串银铃滚过山坡。
江浩望着风筝越飞越高,眼底映着碧空与花雨,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等那只老虎飞累了,就让它落在桃树下。到时候,咱们再开一坛酒,多摆一只杯子。”
赵言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桃花深处,石桌旁果然还空着一只酒杯,干净透亮,仿佛一直在等一个永远不会迟到的故人。
阳光正好,风过林梢,花瓣落在酒杯里,轻轻晃了晃,像是谁遥遥举杯,先干为敬。
众人相视一笑,杯盏相碰,清脆声里,满山桃花应声而落。
——春山如笑,人世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