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风雪初霁,却仍裹挟着彻骨寒意,卷过鸭绿江畔的荒滩。一支身着明制官袍、腰佩刀剑的队伍正踏着残雪缓缓前行,马蹄踏碎薄冰的脆响,在空旷的江岸边格外清晰。为首两人,一人面容刚毅,颌下三缕青须被寒风冻得微微发硬,正是大明使臣冯懦;另一人三十余岁,眉目清俊,虽面带倦色,却难掩书卷气,乃同行副使姜曰广。
“冯大人,”姜曰广勒住马缰,抬手拢了拢貂裘领口,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风里,“自出山海关已逾二十日,今日总算望见义州的烽燧了。”
他目光望向远方,只见鸭绿江对岸的山脊上,几座土黄色的烽台隐约可见,顶端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虽看不清纹样,却已知离朝鲜边境不远。
冯懦微微颔首,抬手取出腰间的千里眼——这是徐天爵送别时特地给的,用了以备不时之需,镜筒外包着兽皮,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他对准远方望了片刻,缓缓放下:“不错,那便是义州的北烽台。按行程,今日当能抵城。只是这朝鲜边境的风,倒比辽东更烈些。”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随行的锦衣卫千户李忠催马赶上,抱拳道:“二位大人,前方探马来报,说义州守将与府尹已带人出城十里相候,此刻怕是已在前方等候多时了。”
“哦?”冯懦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抚须笑道,“朝鲜素重大明,却没想到竟会如此隆重。走吧,莫让外邦久等了。”
“好。”
队伍继续前行,约莫半个时辰后,前方的地平线上渐渐浮现出一片黑压压的人影。
待走近些,才看清那是一支规模浩大的迎接队伍:最前方是数百名身着黑色甲胄的朝鲜士兵,手持长戟,戟尖的红缨在寒风中飘动。
其后是五十余名身着青色官服的吏员,每人手中都捧着漆盒,盒上覆盖着明黄色的绸缎,集结这么多官员,恐怕把一周大大小小的官都调来了。
再往后,是十辆装饰华丽的马车,车厢两侧绘着云纹,车轮上裹着厚厚的棉絮,显然是为使臣准备的;而队伍的核心位置,两名身着紫色官袍的官员正翘首以盼,见大明使团到来,立刻快步迎了上来。
“下官义州守将金明洙、义州府尹朴成允,恭迎大明天使!”两人走到冯懦马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扶地,头低得几乎碰到地面,礼节倒是很到位。
他们身后的官员与士兵也齐齐跪倒,一时间,十里长街上,黑压压的人群跪了一地,唯有大明使团的人马挺立在风中,形成鲜明的对比。
冯懦翻身下马,上前一步,声音洪亮:“二位大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我等奉大明皇帝之命,出使朝鲜,一路劳烦你们照料,实乃过意不去。”
金明洙与朴成允这才缓缓起身,两人的额头上都沾了些许尘土,却丝毫不敢拂去。
金明洙偷眼打量冯懦,见他身着蓝色盘领袍,腰间系着玉带,神色威严,不由得心中一紧,连忙低下头道:“天使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我等奉国王殿下之命,已在此等候三日,今日得见天使,实乃三生有幸。”
姜曰广在一旁闻言,微微挑眉道:“贵国国王倒也有心。只是我等自京城出发时,听闻朝鲜国书已先行送往汉城,不知如今汉城那边可有消息传回?”
朴成允连忙拱手答道:“回天使的话,国书已于十日前抵达汉城,国王殿下见后十分欣喜,当即下旨,命下官与金将军务必好生迎接天使,不可有半分怠慢。不仅如此,国王陛下还特意命人在汉城修建了迎宾馆,备好粮草物资,只待天使一行抵达。”
冯懦点点头,目光扫过眼前的迎接队伍,只见士兵们个个精神抖擞,吏员们也都神色恭敬,马车旁还站着几名侍女,手中捧着暖炉和茶水,显然是早有准备。
他心中暗自点头,口中却道:“你们如此费心,倒让我等有些不安了。只是不知,为何要出城十里相候?这般阵仗,未免太过铺张。”
金明洙连忙解释道:“天使此言差矣。大明乃天朝上国,天使便是天子的代表,我等出城十里相迎,既是对大明的敬重,也是对天使的礼遇。国王殿下曾言,若有半点招待不周,便是我等的罪过。”说到这里,他偷偷抬眼看向冯懦,见冯懦神色平和,才又继续道:“前方不远处便是驿馆,下官已备好热水和膳食,请天使移驾,稍作歇息。”
冯懦颔首道:“如此,便有劳二位大人了。”
众人随即起身,金明洙与朴成允连忙侧身引路,小心翼翼地走在冯懦与姜曰广身侧,不敢有丝毫逾越。
一路上,金明洙不时偷眼观察冯懦的神色,见他对周围的景象似乎颇有兴趣,便主动介绍道:“天使请看,此处便是鸭绿江畔的十里滩,每到春季,江边会开满野花,景色十分秀丽。只是如今已是寒冬,草木凋零,倒让天使见笑了。”
冯懦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江面上结着厚厚的冰层,岸边的树木光秃秃的,只剩下干枯的枝桠在风中摇曳。他淡淡一笑:“冬日有冬日的景致,这般冰封千里的景象,在中原倒也少见。”
姜曰广则对朝鲜的军备更感兴趣,他看向身旁的士兵,问道:“你们士兵的甲胄,似乎与我大明有所不同,不知是何种材质制成?”
朴成允连忙答道:“回天使的话,这些甲胄多是用精铁打造,外层涂有防锈的漆料,,虽不如大明的明光铠精良,却也能抵御寻常刀剑。只是我国物产有限,这般甲胄,也只有少量边境守军才能配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