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静静听着群臣争论,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他虽年少,却也知藩属对大明的重要性——那些散布在周边的小国,是大明“天朝上国”地位的象征,若连朝鲜都管不住,何以号令四方?
他想起去年徐天爵从前线送来的塘报,里头提过朝鲜军在边境按兵不动,任由后金小股部队劫掠大明边民,当时他便憋着一股气,只是碍于战事要紧,没能处置。
如今后金已平,确实该算这笔账了。
“叶阁老所言有理。”朱由校开口,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动兵暂且不必,但若不问责,难消心头之恨,亦难正藩属之礼。”他看向孙慎行:“孙爱卿,你既提及此事,可有合适的遣使人选?”
孙慎行躬身道:“臣以为,遣使需得兼具威严与学识,既能彰显大明气度,又能言明利害,令李珲知晓过错。翰林院编修姜曰广,文采斐然,言辞犀利,可出使朝鲜,当能胜任。”
“臣举荐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冯懦,为官清正,处事沉稳,且熟悉藩属礼仪,二人一正一副,最为稳妥。”
徐天爵此前一直沉默不语,但是朝鲜背靠辽东,能插手他还是要动一动的,而且朝鲜现在国内也不太平,后世敌国入侵,大多都是走的朝鲜东北入关内,所以朝鲜算是一个桥头堡,现在的重要性体现不出来,但是以后显而易见,再加上正好他也有个人选,派出去历练历练也好升官。
“冯懦?”朱由校思索片刻,想起此人——去年考核京官时,冯懦因考评优异被吏部举荐,他知道,那人虽言语不多,却句句切中要害,确是沉稳之人。姜曰广他也有印象,翰林院的编修里,姜曰广的文章常被侍读学士拿来夸赞,说他“笔锋如刀,见地独到”
“可。”朱由校颔首,“便由冯懦为正使,姜曰广为副使,即刻准备,三日内启程赴朝鲜。”
他这么安排倒不是打孙慎行的脸,主要是冯懦是正五品官员,而姜曰广这个翰林编修才是正七品,总不能让正五品的听正七品的,这岂不是本末倒置?
接着他又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龙袍的衣角似乎都因这声厉喝微微晃动:“告诉他们,此番出使,不必客气。要让李珲明白,大明虽不轻易动怒,但动了怒,他朝鲜担待不起!”
“臣遵旨!”孙慎行躬身领命,腰弯得更低了。
殿内群臣见状,纷纷躬身齐呼:“陛下圣明!”
张维贤虽觉得不够解气,手还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指节捏得发白,但见陛下已有决断,也只得按捺下情绪,跟着躬身行礼。叶向高看着龙椅上的少年天子,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处事有章法,既没因群臣激愤而冲动动兵,也没因顾虑而姑息养奸,这份沉稳,倒比传闻中更甚。
朱由校抬手:“此事已定,退朝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再次叩拜,随后按品级依次退出殿外。
走出皇极殿时,晨光已升至半空,照得广场上的石板路亮堂堂的。周宗建追上孙慎行,脚步轻快,笑道:“孙尚书今日一提,可算替大明出了口气!冯、姜两人此去,定能让李珲吓破胆!正好扬扬我大明国威。”
孙慎行捋着胡须,望着远处的宫墙,轻声道:“但愿他们能顺利。朝鲜之事虽小,却关乎四方藩属的态度,半点马虎不得啊。”
不远处,冯懦正与同僚交谈,忽然听见有人喊他名字,转头见是吏部尚书周嘉谟,连忙迎上去。周嘉谟拍了拍他的肩,掌心的温度透过补服传过来:“冯郎中,陛下点了你为出使朝鲜正使,此去责任重大,务必谨慎行事。”
冯懦躬身道:“下官明白,定不负陛下所托,不负大明之望。”他抬头望向朝鲜所在的东方,目光坚定——这一去,不仅是为了问责,更是为了让那藩邦国王知道,大明的天威,从未远逝。
徐府的青石板路被连夜的细雨浸得透湿,阶前那几株新栽的榆叶梅落了满地残红,风一吹,便贴着廊下的朱漆柱脚打旋。
冯懦拢了拢身上的素色襕衫,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门环,就见值守的亲兵轻手轻脚地掀了侧门的竹帘,低声道:“冯大人,督师在书房等您呢,特意吩咐了,不必通传。”
他点点头,踏着檐下的阴影往里走。督师府的书房是徐天爵亲自改的,原是间闲置的暖阁,他嫌正厅太过阔朗,议事时总少些私密,便隔出半间做了书房。这会儿窗纸被竹帘遮得严实,只从缝隙里漏进几缕昏沉的天光,空气中浮着淡淡的松烟墨香,混着老茶饼的陈气——那是徐天爵的习惯,议事时总爱煮一壶陈年普洱,茶汤浓得像琥珀,喝到最后,杯底还沉着厚厚的茶渣。
“来了?”
书案后传来徐天爵的声音,比往日里在军前少了几分厉色,却添了些沉郁。冯懦抬眼望去,见他正捏着一支狼毫,对着案上的舆图出神。那是张朝鲜八道的详图,用桑皮纸绘的,边角已经磨得起了毛,这地图恐怕还是之前支援朝鲜时,派人勘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