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落在两个吃奶的孩子脸上,落在王妈妈温和的笑眼里,连空气里都飘着甜意。
“等过几日,把院子里的秋千修修,你带着孩子在院里晒晒太阳,我陪着你。”徐天爵忽然说。
张嫣抬头看他,眼里亮闪闪的:“好啊。再让厨房做你爱吃的桂花糕,我学着做,给你尝尝。”
“好。”
两人相视而笑,都没再多说。可那交握的手,那眼里的笑意,早把千言万语都说了——这世间最好的光景,大抵就是这样,有你在侧,有儿女绕膝,风是暖的,花是香的,连时光都走得慢了些。
深秋的风卷着寒意,掠过脑温江(今嫩江)沿岸的荒原,枯黄的草叶被吹得簌簌作响,贴着冻土翻滚,像是谁在地面上撒了一把碎金,又被风揉得七零八落。天色已近黄昏,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几乎要贴在连绵的土岗上,空气里飘着湿冷的水汽——这是东北深秋独有的冷,不似中原的秋凉带着温润,而是像小刀子似的,往人骨缝里钻。
如果俯瞰东北大地的话,会发现明军四路大军和四条长龙一样,自南向北贯穿东北,他们的旗帜在风里猎猎作响,其中一面“马”字大旗尤为显眼,旗下正是率先抵达这一线的马燃所部。
将士们的甲胄上都结了层薄霜,有的甲片缝隙里还沾着枯草屑,显然是连日急行军赶来的。马蹄踏在冻硬的土地上,发出“嗒嗒”的闷响,偶尔踩碎地面结的薄冰,溅起细小的冰碴子,落在靴筒上,转眼就化了,又被风一吹,凉得人脚趾发紧。
10月的东北真不好受,尤其现在是小冰河时期,气温比往年还要低。
“总兵,前头就是脑温江支流了,水浅的地方结了薄冰,深的地方还在流,寒气更重!”副将许明章勒住马,朝马燃拱手,他的鼻尖冻得通红,说话时嘴里呼出的白气瞬间散在风里。
虽说他现在被任命为参将,但是大军调动,他还没有去地方任职,起码要捉住努尔哈赤,彻底平定辽东的战事,他们才会去各司其职。
“将士们赶了三天路,不少人靴底磨破了,脚冻得发麻,是不是先找个背风的地方扎营?”
马燃勒停坐骑,抬头望了望天色。风把他的披风吹得往后翻,露出里面的铠甲,甲片上凝的霜被体温烘得微微发亮。他目光扫过身后的将士——有人正缩着脖子搓手,有人把缰绳缠在手上焐着,还有个年轻的小兵低头往靴筒里塞干草,冻得嘴唇发紫,却没哼一声。他心里沉了沉,沉声开口:“就在前面那片土岗后面扎营。土岗能挡些风,离水源也近,取水方便。”
许明章应了声“是”,刚要转身传令,马燃又补了句:“让伙夫营多烧些姜汤,给弟兄们驱驱寒。谁要是冻伤了,立刻报给军医,不许硬撑。”
“是,总兵放心!”许明章眼里亮了亮,大声应下。将士们听见这话,脸上都松快了些,连脚步都仿佛轻快了几分——这一路北进,马燃虽治军严,却向来疼惜弟兄,跟着他打仗,心里踏实。
正说着,两个亲兵押着三个被反绑双手的女真人走了过来。这三个都是年轻汉子,穿着破旧的兽皮袄,头发乱糟糟地粘在脸上,脸上沾着泥和草屑,眼神里带着怯意,却又强撑着不肯低头。他们脚下的草鞋早磨穿了,光着的脚踝冻得通红,走一步踉跄一下。
“将军,这是沿途抓到的,就在前面林子里藏着,看模样是普通猎户。”亲兵单膝跪地禀报,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马燃翻身下马,走到三个女真人面前。他没立刻问话,先打量了他们一番——兽皮袄虽破,却洗得还算干净,手上有常年握弓的厚茧,确实像猎户。他放缓了语气,用带着些口音的女真语开口:“你们是哪个部落的?最近见过大队人马往北走吗?”
三个女真人愣了愣,显然没想到这个明朝将军会说女真语。中间那个年纪稍长的汉子犹豫了下,低声回话:“我们是哲陈部的,在林子里打猎糊口. . . . . .没见过大队人马。”他眼神闪烁,不敢看马燃的眼睛。
马燃眉头微蹙。他带兵多年,看人的眼神准得很,这汉子显然没说实话。他往前走了半步,声音沉了些:“实话实说。我们追的是努尔哈赤,他带着残部往北逃了,你们若见过,说了实话,我放你们走。若是隐瞒,耽误了军情,休怪我不客气。”
这话一出,三个女真人脸色都变了。旁边那个年轻些的汉子身子抖了抖,刚要开口,被中间的汉子狠狠瞪了一眼,又把话咽了回去。
许明章在旁边看得火起,上前一步喝道:“大人跟你们好好说话,别给脸不要脸!努尔哈赤杀了你们多少族人?你们还替他藏着?难道想为爱新觉罗氏陪葬吗?”
年轻汉子被喝得一哆嗦,终于忍不住开口:“我们. . . . . .我们前几日确实见过一队人马往北走,大约有几千人,都骑着马,走得很急,像是在逃命。领头的人看不清模样,只记得他铠甲上有块黑纹,跟传闻里努尔哈赤的铠甲像. . . . . .。”
“往哪个方向走了?”马燃立刻追问,眼神锐利如刀。
“就沿着脑温江往上游去了,说是要去雅克萨那边的密林里躲着,应当是察觉到了你们的追击,所以一直在向北撤退. . . . . .。”年轻汉子越说声音越小,偷瞄了眼中间的汉子,见他垂着头没说话,才敢继续,“他们走的时候很凶,不许我们往外说,说谁说了就屠了我们剩下的人,他们本来是要将我们一块带走的,但似乎是粮食不够才放了我们. . . . . .。”
马燃点点头,心里有了数。他朝亲兵摆了摆手:“松了绑,给他们些干粮和伤药,让他们走。”
三个女真人愣住了,中间的汉子抬头看他:“你. . . . . .真放我们走?”
“我说了,实话实说就放你们走。”马燃语气平淡,“努尔哈赤残暴,你们若再跟着他,只有死路一条。往后找个安稳地方落脚,别再掺和这些事。”
三个女真人连忙磕头谢恩,亲兵递过干粮和一小包伤药,他们接过东西,转身就往林子里跑,转眼就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