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56
夜深。
风刮得窗户噼里啪啦作响。
霍珍伸手推了程霖一把:“快去,把窗户再关一关,我睡不着。”
“好!”程霖从床上爬起,起身去关房间的窗户。
“这鬼天气,我明天就跟爸妈说,把这窗户给拆了,换成大的落地窗,珍珍…”
霍珍侧了一下身,将一半的被子给卷走:“你快点的吧,真的很冷哎!”
“好。”程霖应着,动手去关窗户,又拉了一下窗帘。
蓦地,楼底下,一道身影出现。
临安这一阵的天气总是怪,从十天之前的夜里就开始下雪,到现在还在下着,一直就没停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
下过了雪,夜里看着会比平常的时候更亮。
哪怕他现在是在12层的顶楼,也能大致上看清楚,虽看不清脸,但从那人的身形来看,程霖心里已经有了底了。
几步走到床边:“珍珍,你先睡,我出去一趟。”
“外面那么冷,你出去干嘛?”霍珍坐了起来:“你有事儿啊?”
“学姐来了,这么晚了过来,我下去看一看。”
一边说一边将外套往身上披,就要出门。
霍珍黏在他身后:“我跟你一块儿去,我都好久没见到学姐,都想她了。”
程霖转身:“外面太冷了,你就乖乖待着,我很快就回来了。”
他亲吻了一下霍珍的唇,推开了房间的门。
程霖并不知道,他出门的动静惊动了隔壁房的父亲,在他走后,老教授也起身穿了衣服,紧随其后出了门。
那个丫头,都这么久了,终于是舍得来看一看他这个老人家了。
心里是既激动又喜悦,但脸上还是刻意的保持着严肃。
程霖快速的跑下了楼,却只看到祁时宴一个人,视线四处扫射一圈都没看到人,问:“学姐呢,她没跟你一块儿来?”
祁时宴的声音嘶哑到不像是能从他嘴里发出去的:“她来不了了。”
“什么叫做来不了了,你把她怎么样了?”
程霖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从十天前开始,眼皮就一直跳,左眼跳完右眼跳,他以为是自己上班太累了导致的,没有去多想。
现在,望着面前的祁时宴,他不仅双眼齐跳,双腿的膝盖处,有一股筋也一直在绕着圈儿的跳动着,是控制不住的那种跳动。
“学姐她…她过得还好吗?”程霖低声的问。
他的话才刚一问出口,就听见“噗通!”一声,祁时宴双腿弯曲,跪在了他的面前。
面前的雪地里,砸出来两个高低不平的洞。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程霖脑浆一下都干了,堂堂祁氏的总裁,临安的首富,给他下跪,受宠若惊,这是要折寿的,受不起,他受不起。
“程霖。”
祁时宴喊他的名字。
“我记得曾经你跟我说过,如果有一天,我对她不好,或者做了伤害她的事情,你一定会像一个娘家人一样,站在她的面前,你说你不会放过我的。”
即使是在夜里,雪地的映照之下,仍旧可以很清楚的看到,祁时宴的那一双眼,红到发癫。
“我今天来,就是请你一定不要放过那个伤害她的人,不要放过我,我这个罪魁祸首。”
程霖一听,立即蹲下身,去拽他的衣领:“你对她做了什么,你对我学姐做了什么?”
祁时宴埋头,口中鲜血翻涌,一滴一滴滴在雪白的地面。
“她死了,十天前,不,准确的说,是在十一天以前,她就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
程老刚刚走下了楼,就听到了祁时宴的话,三步并做两步的冲了过来:“你说谁死了?”
明明,刚刚他是听得再清楚不过了,可就是要再问一遍,什么时候开始,他这样的人,也学会了自欺欺人。
“南栀…南栀死了,是我逼死了她,对不起!”
他伸手抓住老教授的一只裤腿:“我今天来,不是负荆请罪的。”
祁时宴仰头对上程老饱含眼泪的双眼,他垂下眼睑:
“程老,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是她的老师也便是我的老师,学生做了错事,请老师责罚。”
他从地上拿起那根刚刚特意从路边捡起来的一根带刺的藤条,递给了程老教授。
“请老师不要心软,好好的责罚我。”
闻此噩耗,老教授一双眼瞬间失焦,他接过了那一根藤条,当真就抽在了祁时宴的身上。
前后共抽了他六鞭子,最后手里的藤条无力的落到了雪地里。
“你…你…你…”老教授嘴唇哆嗦,手指颤抖。
“我就是打死了你又能怎么样,我打死了你她就能回来吗,我打死了你,我的学生就能回来吗?”
程老气到全身发抖:“她好不容易,回到从前那个自信耀眼的她,她好不容易才有了重新开始的勇气,你当丈夫的不支持也就算了,还把她困在家里生孩子。
你跟我说是你们共同商议之后做的决定,行,我尊重你们,那现在呢,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你啊!”老教授气得戳他的额头:“简直害人害己。”
“祁总。”老教授握拳,脖子处青筋梗起:“你虽然是祁氏的总裁,可我觉得,你配不上我的学生,和她比起来,你差远了。”
他的学生,以她的天赋再加上后期的努力,坚持在自己所热爱的事情上,如果不是被困于家庭,她的潜能,足以改变整个国家,乃至世界。
只是…
老教授痛心疾首,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一种痛,是没有办法同人讲出来的。
程霖伸手去扶父亲:“身子骨又不好,降压药是不是又没吃,走,我先扶你回屋,我们别跟这种人说那么多。”
程霖的视线,刀子一般的掠过,扶着老教授进了楼。
祁时宴一个人跪在雪地里,老教授说得对,他,配不上她,他,太差劲儿了。
他从来都没有真正的爱她的全部,接纳她的一切。
是他的偏执与牵强,害死了她,他亲手逼死了这个世上他最爱的人。
程霖将父亲送了回去之后,又下了楼。
一把揪起地上之人的衣服:“好啊,你想让我怎么不放过你,我今天就怎么不放过你。”
一拳愤怒的捶了过去,他将男人给摁在了雪地上,一拳接一拳的往身上招呼。
程霖血气方刚的一个小伙子,打祁时宴的每一拳都带着他自己的情绪,完全是往死里打。
祁时宴一动不动的躺着,受着,任凭一个接一个的肉拳往自己身上招呼。
这是他欠她的,如果连这点儿痛都受不了,他又凭什么,说爱她。
祁时宴被打得最剩最后的一口气儿了,程霖收了手。
而那地上的人,就如一个碎掉了的瓷娃娃,浑身上下,都不同程度的带了伤。
就连蛋上,程霖也给他补了两拳。
“程霖。”祁时宴咬着牙,口中鲜血潺潺。
舌尖抵住牙齿:“杀了我吧!”
“杀了你?”程霖轻笑:“太便宜你了。”
脚上的运动鞋像踢一只狗一样的踢了他两脚。
“像你这样的人,就应该一辈子都活着,活在悔恨里。”
他蹲下身,一动不动的盯着地上的人:
“祁时宴,你就好好的活着吧,好好的尝一尝什么是人间疾苦,众叛亲离,一无所有,你就慢慢的品尝一下什么叫做生无可恋吧!”
******
南栀死了。
羊水栓塞,在被推入手术室的第四十二分钟,巨大的疼痛袭击着她,最终没能挺得过去。
灵魂脱离了肉体,飘在空中。
她听到医生宣布了她的死亡,看到护士将那血肉模糊的小肉团子抱起,用手拍小团子的屁股。
听到了孩子的哭声,灵魂绕在半空,她想抱一抱这个自己拿命换来的孩子,可她只是一缕魂魄,她抱不起她。
之后,门外传来了沈秋兰仍旧咋咋呼呼的声音:“医生,医生,快看一看我孙子,她怎么了?”
不到十分钟,孩子因窒息而亡,她和自己一样,变做了一缕魂魄,不,她还太小,连魂魄都没有。
之后她看到沈秋兰十分落魄的走进了手术室,发了好一通的脾气,将所有的人都给撵了出去。
颤抖着手替那一具‘肉身’整理着着装,眼泪啪嗒啪啦滴在那一具‘肉身’的脸上。
南栀飘到她的身边,一动不动盯着那一双轻微浮肿的双眼:
“你这又是何必呢?一辈子都这么爱演,演了一辈子,死了还要再演一场,我应该给你颁一个奥斯卡最佳表演奖。”
南栀嘴角轻笑,转身飘出了手术室。
如今没有了婚姻的束缚,没有了人世间的爱恨癫痴,得了这自由之身,她却不知道该去哪儿了。
灵魂飘在空中,整整十天,将整个城市的美景都给看了一遍,到了最高的山顶,看到了最美的夕阳。
也见到了这一年的初雪,冷空气肆虐,奇怪,她不过一缕魂魄,竟然也会觉得冷。
后来,她终于见到了那个男人。
短短的十天,他大变样,如果不是他身上特有的茉莉清香,她就快认不出他来了。
男人半跪在了雪地里,一个巴掌接一个巴掌的扇着自己的脸,一会儿哭又一会儿笑,像个疯子。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南栀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一错再错,大错特错。”
“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的嘴角流出,滴在雪里。
然后,他翻了一个身,完全的躺下了,瞳孔充血一般。
南栀蹲下身:“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祁时宴,我其实并不恨你,我还应该谢谢你,谢谢你终于放过了我。”
尽管,这自由,是她自己用死才换来的。
“答应我,你啊,要好好的活下去,把乐乐带大,至于我,就不同你再耗着了。
从十八岁遇见你到如今三十二,做梦都想不到,我会和同一个人纠葛整整十四年的光阴。
罢了,罢了。”
她哭笑,摆手。
看着男人如今的样子,她其实还是有很多话要说的,但却一句都说不出口,说了又能怎样?
她不过一缕飘在半空之中的魂魄,他听不到的。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祁时宴,这一次,是我不要你了。
“祁时宴,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一句话。
那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终于要飞走了,我也要走了,不要去找我,如果真的还会有下辈子,我们也不要再遇到了。”
她起身,灵魂飘到空中,越飘越远。
身后的男人,空洞的目光看着漆黑的天空,嘴角艰难的拉扯:“是你吗,你来看我了对不对?”
南栀回了一下身,便见那男人没脸没皮的追上前来。
“我知道是你,你别走,别离开我,别把我赶出你的世界,南栀,我求你了,别对我这么残忍,别丢下我!”
见他追了过来,南栀加快速度,反正她现在就是一缕魂魄,他还能拿什么东西绊住她的脚不成。
最后倒是祁时宴自己,脚下一滑,吃了个狗啃屎。
南栀捂着嘴:“你也有今天。”
她转过身,毫不犹豫的溜走。
接下来该去哪儿呢?
苏韵瑶她倒不担心,秦沐风是个有担当有责任的好男人,他们新婚燕尔,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
林婉昕,她就更不担心了,那满身的肌肉和随时随地扬起的拳头,哪个男人能欺负得了她?
想来想去,好久都没见过老师了,自己生前,他老人家完完全全拿她当女儿一样的看待,如今却要他黑发人送白发人。
南栀捂住嘴唇,止不住的掉眼泪。
老师家住得离市区好远,灵魂在空中飘了好久好久。
刚刚赶到,却又碰到了那个不想再见一面的人。
她怎么觉得,祁时宴才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她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南栀看到,祁时宴跪在老师的面前,看到老师用藤条狠狠抽他的背,看到他后背皮开肉绽,鲜血淋淋。
她飘过去,站在老师的身边,伸手给老师擦眼泪。
“别哭,我在,我在这儿啊,我会陪着你的。”
之后,程霖扶着老师,将他送回了房间。
他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小小的书房里,一根又一根的抽烟,到最后烟灰缸里烟头都满得快放不下了。
老师戒烟已经好多年了,这一点她是知道的。
可是今天,他却为了她,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
她看到他将头埋在书桌前,拧开台灯,戴上那一副老花眼镜,手一遍一遍抚摸着抽屉里厚厚一沓的满分试卷。
那么久以前的试卷,没想到老师还珍藏着。
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为了她,快要哭干了自己的眼泪。
后来,又看到程霖一拳接一拳的揍祁时宴。
祁时宴被他揍得好惨,皮青脸肿的,他躺在地上,像个被人抛弃了的小孩。
南栀张开手,想要轻轻的拥抱程霖,可身体却径直的穿过了他。
“程霖,谢谢你,可是学姐并不需要你这么做,学姐只希望你能好好的,学姐希望你和霍珍好好的,还有老师,师娘,你们都要好好的。”
祁时宴走了,他像条狼狈的小狗,一瘸一拐着,背影看上去可怜极了,也孤独极了。
南栀跟在程霖的后面,飘回了家中。
这个家虽然小,却有数不清的温馨,给了她太多太多美好而又温暖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