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日子,因为陈明哲心系自己的“任务”,两人之间倒也相安无事。
方临珊不再动辄暴怒,陈明哲也收起了大部分棱角,甚至偶尔能进行几句不痛不痒的对话。
表面上,倒真有了几分“情侣”的模样。
这一天,方临珊起了个大早,心情似乎不错。
她换了一身素净的米白色亚麻套装,长发松松挽起,脸上只施了淡妆,看起来清丽又柔和,与平日那个浓烈逼人的形象判若两人。
她推开他的房门,倚在门框上,语气随意地邀请道:“今天天气好,老爷子要去城外的观音庙上香,顺便‘谈点事’。我一个人去怪无聊的,你陪我去一趟可以吗?顺便透透气,这段时间也挺闷的吧。”
小妞儿说得轻描淡写,甚至带着点征询的意味,仿佛真的只是一次寻常的家庭宗教活动。
但男人却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锐利光芒。
他知道,这绝不会是简单的拜佛。方崇山亲自出马“谈事”,必然是极重要,也极可能涉及核心的非法勾当。
想到这儿,他的心跳漏跳了一拍,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配合地露出一点伤后初愈的疲惫和一丝恰到好处的犹豫:“我这样子......可以吗?”
“车接车送,不用你走路。”方临珊打断他,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再说了,拜拜菩萨,求个平安,对你身体也好。”
她说着,走上前,很自然地替他理了理衣领,指尖不经意擦过他颈侧的皮肤,带来一阵微凉的触感:“就当陪我,嗯?”
陈明哲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复杂的思绪,最终点了点头:“好。”
他知道,这或许是他“卧底”任务的关键节点。因为,警方应该从窃听器里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观音庙位于城郊半山,香火鼎盛,却也因地处偏僻而自成一体。
方临珊挽着陈明哲的手臂,搀扶着他,跟在养父及其几个心腹身后,穿过香烟缭绕的前殿,绕到后方一处僻静的、专供贵客使用的禅院厢房。
厢房内,檀香袅袅,茶香四溢。
方崇山与另一名面色沉肃的中年男子相对而坐,低声交谈着。话题从佛经禅理,渐渐滑向某些晦涩难懂的商业术语和境外账户信息。
临珊安静地坐在一旁,偶尔插上一两句跟他们的交谈够不着边儿的话,引得方崇山暼了她好几次,总觉得今天这个闺女有点怪。
陈明哲则扮演着一个合格的“病弱”陪伴者,沉默地喝着茶,耳朵却将每一个可能成为证据的词汇牢牢记住,心跳也随着谈话内容的深入而逐渐加速。
他注意到方临珊看似平静的侧脸下,指尖偶尔会无意识地摩挲茶杯边缘,那是她紧张或专注时的小动作。
他也注意到,禅院外隐约有不同于寻常香客的“工作人员”在走动。
交易似乎接近尾声,气氛看似融洽。
可就在方崇山与对方握手,脸上露出满意笑容的刹那,禅院紧闭的月亮门突然被从外面撞开,数名便衣警察持枪冲入,厉声喝道:“警察!不许动!”
几乎在同一时间,院墙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疯狂咆哮的机车轰鸣声!声音之突兀猛烈,瞬间撕裂了寺庙原有的宁静!
一道黑色的影子,如同鬼魅般从厢房侧面的窄巷里猛冲出来!
那是一辆经过改装、速度极快的重型机车,骑手一身黑色紧身皮衣,头戴全覆式头盔,看不清面容。
机车丝毫没有减速,像一柄黑色的利剑,直直朝着人群中心的方崇山撞去!
“爸!小心!”方临珊失声惊呼,脸上血色尽褪,那是真实的、毫无作伪的惊恐。
但机车的目标显然不是撞击。在距离方崇山不足三米处,骑手猛地单手控车,另一只手从腰间闪电般拔出一把安装了消音器的手枪,枪口对准了面露骇然的方崇山!
“砰!”一声闷响。
子弹射出,方崇山倒在了血泊中。
刹那间,埋伏在禅院四周制高点的警察狙击手也开火了!子弹精准地击中了杀手的右肩,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身体一歪,机车失控地撞向一旁的石灯,轰然倒地!
杀手在地上翻滚卸力,动作竟依然敏捷。他半跪起身,左手不可思议地再次举起了枪,鲜血从他右肩汩汩涌出,染红了黑色的皮衣。
这一次,他把枪口对准了方临珊,因为他清楚,他中了这个女人的圈套。
陈明哲距离方临珊只有半步之遥。一切发生得太快,电光石火之间,他的大脑甚至来不及处理眼前这血腥混乱的场面,也来不及思考任何利弊得失。
他只看到那个杀手充满恨意的目光锁定了方临珊,看到那染血的枪口,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微微调转了方向......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变慢。
杀手扣动扳机的手指在微微弯曲。
方临珊僵立在原地,脸上是彻底的空白,瞳孔因极度惊惧而放大。
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的男人,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结结实实地挡在了方临珊的身前!
他的后背完全暴露在杀手的枪口下,将那个女人严严实实地护在了自己与身后的廊柱之间。
“不——!”一声惊恐的尖叫在他耳畔响起,尖锐得变了调。
几乎是同一秒钟,她也动了!在他挡上来的刹那,左手猛地攥紧了他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将他高大的身躯向着自己右侧狠力一扳!
她似乎想用自己的身体去承受,又想将他带离最直接的弹道。
“噗嗤——”
一声沉闷的、不同于方才枪响的肉体贯穿声响起。
陈明哲只觉得左上方传来一阵难以形容的剧痛!
随后,世界的声音骤然远离,眼前的一切景象开始旋转、模糊、褪色。
他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迅速浸透了衣袖,顺着臂膀流淌下来。
身体的力量像退潮般飞速流逝,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自身的重量,膝盖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骨般,软软地向下瘫倒。
转瞬间,一双手臂,带着微微的颤抖,接住了他的身体。
是的,他瘫倒在了她怀里,头无力地靠在她肩颈处,鼻尖萦绕着她身上那熟悉又陌生的甜香,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
然后,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虚无,彻底吞噬了他。
意识沉沦的最后一刻,他似乎听到了周围爆豆般响起的更多枪声,人群的惊呼,以及方临珊贴在他耳畔,带着哭腔的呼喊:“陈明哲——!”
接着,便是永恒的寂静。
而女人,看看死在杀手枪口下的养父,和死在警察乱枪中的杀手,眼中的狠厉一闪而过,抱起怀中晕倒的男人离开了寺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