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早上在绒花树下与那位自称保姆的老太太短暂交谈后,陈明哲一整天都处在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里。
工作中他频频出错,不是读错了稿子就是按错了控制键,引得同事侧目。
其实,这一刻的他,心思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脑海里反复回荡着老太太的话——“保姆”、“改口叫姥姥”、“最放心不下你的眼睛”.......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儿大石头,重重的砸在他心上,砸的胸口生疼,眼眶泛红。
以至于,方临珊的形象在他脑海中变得愈发模糊又愈发复杂,那个阳光灿烂、没心没肺的女孩儿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充满孤寂和沉重的世界。
这不,下班铃声响起,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电台大楼,直接走向了旁边的那家咖啡馆。
风铃叮咚作响,熟悉的咖啡浓香扑面而来。店里客人不多,流淌着舒缓的音乐。
“欢迎光临!”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随即带上了一丝惊讶和不确定:“诶?您是那位,之前来找过临珊的先生?”
陈明哲循声望去,看到了一个穿着围裙的小姑娘,应该就是上次告诉他方临珊只拿一半薪水的那个店员。
她正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眼睛:“您的眼睛能看见了?天啊!太好了!恭喜你呀,陈先生!”
她真诚的喜悦暂时驱散了一些陈明哲心头的阴霾,他勉强挤出一抹微笑,点了点头回应道:“嗯,已经好了,谢谢!”
“真是太好了!临珊要是知道,该有多高兴啊......”小姑娘脱口而出,随即像是意识到什么,话音戛然而止,脸上的笑容也微微收敛,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但陈明哲还是听出点儿什么来了,心口猛的一紧。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急切地向前一步,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我就是想来问问关于方临珊的事。你.......你后来还有她的消息吗?或者,有没有她在加拿大的联系方式?任何一点信息都可以!”
他紧紧的盯着人家,眼神里充满了期盼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可小姑娘看着他急切的样子,脸上的表情却逐渐变了。那点残存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悲伤和犹豫的神色。
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灼人的目光,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的带子。
陈明哲见状,心脏瞬间被揪紧了。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迅速上涨,几乎要将他淹没。
“她.......怎么了?”他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害怕的嘶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女店员闻言,猛的抬起头,眼睛竟然有些发红。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难以启齿,最终只是小小声的说了一句:“她没去加拿大呀。”
“没去?”青年一愣,大脑一时无法处理这个信息,“那她........?”
话音未落,小姑娘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慌忙用手背擦掉,声音哽咽着,充满了遗憾和不忍:“她去世了......就在她生日前两天。”
一刹那,天地倒转。
陈明哲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一口巨大的钟在他颅内狠狠撞响,震得他神魂俱碎,四肢百骸瞬间冰凉刺骨,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去世了? 生日前两天? 没去加拿大?
这几个词语,像一把把烧红的、淬毒的匕首,以最残忍、最粗暴的方式,狠狠捅进他的心脏。
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天旋地转,咖啡馆温暖的灯光变得无比刺眼,舒缓的音乐成了尖锐的噪音。
他踉跄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旁边的桌子,才勉强稳住几乎要软倒的身体。
“你.......你搞错了吧?”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气音,破碎不堪,带着一种濒死般的绝望和全然的不相信:“她......她不是只有点感冒吗?”
说完,天翻地覆的悲伤,如同积蓄了万年的海啸,以毁灭一切的姿态,轰然袭来,立刻将他彻底吞没。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感觉不到呼吸,只剩下一种撕心裂肺的、几乎要将他整个人从中劈开的疼。
女孩看着他这副崩溃的样子,哭得更厉害了,她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解释道:“是真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好像有什么先天性的免疫缺陷......很严重,很罕见的那种,那次重感冒,其实......其实就很危险了。”
“她生日前两天,我本来是想去看看她,顺带送个生日礼物,因为我们很合得来,但是我去的时候,她姥姥就说她已经去世了。”
后面的话,陈明哲几乎听不清楚了。
他的世界,只剩下那句“先天性的免疫缺陷”、“很严重”、“很罕见”......
原来根本没有加拿大,没有父母团聚,没有留学......那只是一个她编造出来的、为了不让他担心、或许也是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悲惨的谎言?
那个老太太,那个保姆......来看他的眼睛,完成她的嘱托,平静表情下的苦涩......一切都有了解释!
巨大的悲哀如同最深的寒夜,彻底笼罩了他。
那不是尖锐的疼痛,而是一种缓慢的、窒息的、无处不在的冰冷和绝望,从他的每一个毛孔钻进去,冻结他的血液,凝固他的骨髓。
他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缓缓地、毫无生气地松开了扶着桌子的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仿佛一具被抽走了所有提线的木偶。
眼睛虽然睁着,却是一片空洞的死寂,再也没有了重见光明时的璀璨光彩。
他终究,还是没能看见她。
并且,永远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