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扯般的艰难。
陈明哲脸上所有细微的表情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空白。
刚才准备好的那股勇气,被砸得粉碎,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寒气和一种近乎荒谬的虚无感。
他极其缓慢地、几乎是机械地,动了动似乎已经僵住的嘴唇。
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摩擦过,失去了所有温度和情绪起伏,只剩下一种死寂的平静:
“所以......”他顿了顿,仿佛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才能挤出接下来的字句:“你今天来......是来跟我道别的。”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陈述。一个冰冷而残酷的、他自己得出的结论。
话音一落,方临珊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紧,猛地一疼。
一股尖锐的酸楚迅速从心脏蔓延到鼻尖,眼眶也跟着发热发胀。她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将那股汹涌的泪意压了回去。
不能哭。绝对不能哭。
她告诉自己,她得让她的阿哲在这个空间里过得幸福,过得开心。
于是,小姑娘努力扯动嘴角,试图扬起一个轻松愉悦的弧度,尽管这个笑容在她依旧带着病容的脸上显得格外脆弱和勉强。
她甚至故意让自己的声音拔高一些,带上一种夸张的、仿佛没心没肺的欢快腔调:
“哎哟,陈先生,你别说得那么伤感嘛!就是......就是出去读个书嘛!加拿大哎,听说环境可好了!而且......而且我终于能见到我爸妈了!你不是也知道吗,我从小就想见他们的。”
方临珊的声音因为强装欢快而微微发颤,甚至有些破音,听起来异常刺耳,“这......这是好事儿,对吧?我们应该高兴才对!”
她越说越快,仿佛只要说得足够多、足够热闹,就能掩盖住心底那巨大的空洞和不舍,就能驱散他身上那股让她心疼得无以复加的冰冷死寂。
“说不定......说不定我以后放假还能回来玩呢!到时候我肯定还来找你!给你带加拿大的枫糖!可甜了!”
她继续说着,声音里的“高兴”显得那么用力,那么不真实,像一层薄薄的、一戳就破的油彩,勉强覆盖在巨大的悲伤之上。
可陈明哲听着她这番欢快的告别词,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冰冷的针,细细密密地扎在他的心上。
高兴? 他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现在的她,只觉得无比讽刺和悲凉。刚刚才窥见到幸福的可能,刚刚鼓起勇气想要紧紧抓住,命运就立刻给了他当头一棒。
告诉他,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欢喜。
所以,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回应她,只是沉默地、固执地、重新回到了那个最核心的、最现实的问题上,声音依旧死寂,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机票......是几天后?”他需要知道一个确切的时间,需要知道这场凌迟还有多久结束。
闻声,方临珊的“表演”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声音也卡在了喉咙里。
看着他那张没有任何表情、却仿佛笼罩着无尽哀伤的脸,心脏像是被揉搓一样难受。
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终于无法再维持那份虚假的欢快,低了下去,带上了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三天后......下午的航班。”
三天。
仅仅只剩下了三天吗?
这么说,他给她过不了生日了,也送不了生日礼物了。
想到这儿,他下意识地握紧了盲杖,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因为她就连这样他已经习惯的同行,也只剩下可怜的三次了。
不,可能更少。
毕竟,她还需要时间准备行李,需要和姥姥道别......
瞧瞧,这个念头一出来,巨大的绝望和失落,如同最深沉的夜色,彻底吞噬了他。
所有未曾说出口的话,所有炽热的情感,所有对未来的憧憬,都在这一刻,被这“三天后”的航班,碾压得粉碎。
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只是极其缓慢地、近乎艰难地,转过了身,将那张苍白而空洞的脸,埋入了清晨依旧有些清冷的空气中。
“走吧。”他沙哑地吐出两个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然后,迈开了脚步。那背影,挺拔依旧,却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孤寂与落寞。
方临珊看着他那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的背影,强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快步跟了上去。
一路上,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得可怕。
只有那盲杖叩击地面的声音,一声声,沉重地敲在两人各自鲜血淋漓的心上,如同倒数计时的钟声,宣告着一场注定的别离。
就这样,方临珊走的那一天。
陈明哲依旧在那个时间点醒来,依旧换上了笔挺的衬衫,依旧握住了那根光滑的盲杖。
拒绝了父母担忧的目光和欲言又止的陪伴,如同过去的几百个清晨一样,独自一人走出了家门。
他走得很稳,背脊挺得笔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尊没有喜怒哀乐的雕塑,正精准地执行着既定的程序。
他当然知道,此刻的她,或许正在匆忙地整理最后的行囊,或许正抱着姥姥依依不舍地告别,或许正乘坐前往机场的车辆,离开这座城市。
而他,却选择如同往常一样,走向电台,走向那个没有她在前方等待的、突然变得无比漫长和冰冷的工作岗位。
这不是一场盛大的送别,没有眼泪,没有挽留,甚至没有一句正式的“再见”。
这只是一次看似寻常的、孤独的上班路。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不让那汹涌的绝望和失落,在此时此刻,彻底将他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