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陈明哲在期盼与甜蜜的筹备中,又熬过了几天。
他反复斟酌着表白的措辞,设想着她知道一切后的反应,甚至开始思考未来可能面临的种种。
父母的支持给了他巨大的勇气,让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那份爱意。
终于,在这个清晨,当他再次走到那棵树下,几乎不抱希望地停下脚步时——
那个他朝思暮想、在心底呼唤了无数遍的清亮声音,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虚弱,真真切切地响了起来:
“早啊!陈先生......”
是她!她回来了!
青年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跃出胸腔。一股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
连日的阴霾和担忧在此刻一扫而空。他几乎是立刻转向声音的来源,脸上控制不住地扬起一个极大的笑容,那双空洞的眼睛也仿佛被瞬间点亮。
“方临珊!”他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毫不掩饰的急切和欣喜:“你......你好了吗?身体怎么样了?还难受吗?”
他一连串的问题抛出去,满满的关心,都快溢出来了。
小姐姐也似乎被他这不同寻常的热情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小声回答:“好、好多了,就是有点没力气,嗓子也不太舒服。”她的声音确实比往常沙哑低沉了不少,还带着病后的疲惫。
“那就好,那就好......”陈明哲连连说道,悬了多日的心终于稳稳落地。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实施那个盘旋已久的计划。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方临珊,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青年顿了顿,像是要为自己接下来的话做一个铺垫,或者说,他想让她更全面地了解自己:“关于我家里的情况。”
瞧瞧,他已经认真地、清晰地开始叙述,将自己从未对外人轻易提及的过往坦诚相告:
“我十三岁那年出事以后,学校给了一大笔赔偿款。”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我父母......他们很坚强,也很能干。并没有坐吃山空,而是用那笔钱作为启动资金,盘下了一个小店面,经营起了一家小小的文具用品店。”
他的语气里带着对父母深深的敬佩和感激:“他们靠着那家小店,不仅维持了家里的生计,供我读完了盲校,后来,还供我读完了大学的播音专业。所以,我家的经济状况其实还算可以,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绝对不需要为生活发愁。”
他说这些,是想告诉她,他虽然失明,但他的家庭并非拖累,他有能力,也有一定的经济基础,可以去承担一份感情,去照顾自己爱的人。
然而,就在他话音刚落,正准备深吸一口气,说出最关键的表白时——
方临珊却突然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犹豫、不舍和一丝茫然的情绪,打断了他所有酝酿好的节奏:
“陈先生!我也正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呢!”
好消息?陈明哲的心头莫名掠过一丝不安的预感。
方临珊继续说着,语气听起来很是激动:“我爸妈!我爸妈他们联系我了!”
这话一落,青年都愣住了。
爸、妈?
可她不是跟姥姥长大,父母早已离开多年了吗?
他就这么听着,小妞儿的声音里真的像是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喜悦,和一种如梦似幻的恍惚
“他们原来一直在加拿大!之前好像有很多误会和难处,但现在他们都安排好了!说想接我过去,让我在加拿大留学,连学校都帮我联系好了!”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歉疚和不舍:“而且机票都已经帮我买好了,就是......就是几天后的航班......陈先生,我可能......很快就要走了。”
天知道,世界,在她说完话的那一瞬间,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陈明哲脸上那刚刚漾开的、充满期盼和喜悦的笑容,彻底凝固了。
如同一个精心吹胀的、五彩斑斓的肥皂泡,正要在阳光下升到最高点绽放最绚丽的色彩时,却被一根突如其来的尖刺,毫不留情地戳破。
“啪”的一声。
无声无息,却碎得彻底。
所有的表白,所有的筹划,所有对未来的设想,所有鼓足的勇气和刚刚升腾起的巨大希望......全部被结结实实、严严实实地堵了回去。
硬生生地、残忍地,噎在了他的喉咙里,堵得他心脏骤停,血液逆流,四肢冰凉。
加拿大......留学......机票都买好了...... 几天后就走......
这几个词语,像一把把冰冷的、淬着毒的匕首,精准地、反复地捅进他刚刚变得温热柔软的心脏。
失落?
不,不仅仅是失落。
那是一种从云端被狠狠踹入深渊的坠落感。 是一种所有的努力和期盼都被命运轻易嘲弄、无情碾碎的荒谬和无力。
是一种刚刚窥见幸福轮廓就被强行剥夺、连挣扎余地都没有的绝望。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水泥封住,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能说什么? 恭喜你? 一路顺风?不行,他说不出口。
那么,还能表白吗? 在人家即将奔赴远大前程、与家人团聚的时刻。
说出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刚刚萌芽的爱恋?这岂不是显得可笑又可怜?
就这样,巨大的失落和冰冷的绝望,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一尊失去灵魂的冰雕。
只有垂在身侧、紧紧握成拳的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
而他那份未能说出口、或许再也无法说出口的爱意,就这样,再次被命运蛮横地、憋屈地,堵死在了胸口里。
难道说,这就是命里注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