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里只开着一盏暖黄的床头灯,将方临珊的脸庞映得格外柔和。
她侧躺在蓬松的羽绒枕上,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被角,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坐在床边的男人。
“你为什么不去睡觉?”她轻声问道,声音里还带着些许梦醒后的沙哑。
陈明哲正低头检查她手腕上被绳索勒出的红痕,闻言头也不抬:“我不困。”
临珊撇撇嘴,目光扫过他紧绷的下颌线——那里还沾着一点没擦干净的血迹。她伸手想替他抹掉,却被他偏头躲开。
“我陪着你,”他起身去拧了条热毛巾,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明天的天气:“免得你梦游的时候,我不知道。”
小妞儿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猛地撑起身子,丝绸睡衣的肩带滑落也顾不上拉,笑得像只偷到鱼的小猫:“看吧,这就是男朋友的责任!”
陈明哲把热毛巾按在她手腕上,力道不轻不重:“不是。”他抬眼看她,黑沉沉的眸子里映着她雀跃的模样:“这是保镖的责任。”
“喂!”方临珊气得把毛巾扔回他怀里:“七百万都买不到你一句好听的是不是?”
他接住毛巾,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又敷在了她额头的淤青上:“七百万买的是专业服务。”
“包括陪睡?”
“是陪护。”男人纠正道,手指却轻轻拂过她散落的发丝,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这时,窗外突然下起雨来,雨滴敲打着玻璃,像是某种安神的白噪音。
方临珊悄悄往床边挪了挪,腾出一小块位置:“那你至少坐着陪,站着多累啊。”
陈明哲看着她刻意留出的空位,挑了挑眉:“这不在合同范围内。”
闻言,小妞儿差点气爆了:“现在加了,”这句话几乎是她嚷出来的:“甲方特权。”
他见状,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坐了下来,背靠着床头,长腿随意地支在地上。
方临珊得寸进尺地把脑袋枕在人家腿上,突然开口道:“陈明哲,要是我待会儿又梦游了怎么办?”
他一听,低头看着她,发现她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我会抓住你。”
“怎么抓?”
“用力抓,然后用绳子绑在床上,可以吗?”
下一秒,小姑娘脸蛋儿都被气变形,“噌”的一下坐起身,连推带搡的把他赶出了客房。
被赶出来的陈明哲,无奈的笑笑,转头来到了客厅里。
客厅的旧沙发,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陷进磨损的布艺里,指尖触到沙发缝里藏着的半包烟。
划火柴的光,照进他双眸里,骤然亮起,又在看到茶几上那个相框时猛地顿住。
相眶边缘已经很破旧了,照片里的两个姑娘:一个是他妹妹,一个是他发小儿。
就在这时,照片上的两个女孩突然模糊起来。
那晚的枪声像无数根钢针,扎进他记忆的最深处——,沙里马牙卡迪村,三百二十八口人,包括他所有的家人,一夜之间被枪屠至尽。
背着这样一身血海深仇,他有什么资格谈恋爱,有什么资格得到幸福,凭什么让一个从小在蜜罐里长大的姑娘,跟着他提心吊胆。
“我有什么资格呀……”他喃喃自语着,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打磨过。
血海深仇未报,他连自己的明天都不知道在哪里,怎么敢奢望给她一个未来?
可是,每次看到她望向自己的眼神时,他又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发烫,烫得他几乎要忘了满身的血腥味。
就在此刻,窗外传来一声夜枭的鸣叫,男人把照片紧紧贴在胸口,那里有一道狰狞的刀疤,是复仇路上留下的印记。
他知道自己不能回头,也不该回头,但那个女孩儿,却总是会让他在仇恨之外,生出一种近乎惶恐的贪恋。
之后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将相框重新放回到茶几上。连外套都没脱,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纱帘洒进客厅时,方临珊正赤着脚站在沙发旁。
“陈明哲?”她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醒醒啊,都九点了。”
男人没有反应,他平躺在沙发上,长腿搭在沙发另一边的扶手上,头微微的歪着,陷进柔软的抱枕里。
平日里一丝不苟的黑发凌乱地搭在额前。临珊这才注意到,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陈明哲。”她的指尖刚碰到他的额头,就被那滚烫的温度惊得缩了回来。
高烧。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慌乱地跪坐在沙发边,这才看清他的样子。
衬衫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左臂的绷带渗出暗红的血迹;右手无力地垂在沙发一侧,指节处满是旧伤。
最刺眼的是他脖颈处那道尚未痊愈的刀伤,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像一条狰狞的蜈蚣。
“阿哲!”她用力拍了拍他的脸,声音里带着哭腔:“你醒醒啊!”
或许是听到了她的声音,陈明哲终于皱了皱眉,睫毛颤动了几下,却没能睁开眼睛。
小妞儿见状,眼泪哗哗的往外流,一滴滴的砸在了他的衬衫上。
她这才明白,昨夜那个游刃有余救她脱险的男人,不过是强撑着的一具空壳。
他身上的每一道伤都在叫嚣着疼痛,可他只是沉默地守在她房门外,像一柄出鞘即碎的利剑。
“你这个大傻子......”她颤抖着解开他的衬衫纽扣,当看到胸口那道横贯心脏位置的旧伤时,终于泣不成声。
感觉到一滴滴温热的液体落在心口处,陈明哲才费力地撩起了眼皮:“别......哭......”他艰难地抬手,想擦掉她的眼泪,却连指尖都在忍不住的发抖。
“我送你去医院。”
男人闻言,却摇了摇头,涣散的目光落在茶几上的药箱上。
方临珊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药箱旁散落着一堆退烧药——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会发烧。
陈明哲虚弱地勾起嘴角。高烧让他的思维变得迟钝,那些常年筑起的心墙似乎也摇摇欲坠。
恍恍惚惚中,他觉得,如果就这样死在她身边,似乎也不错:“你能……抱……抱我一下吗?”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他在刺目的光晕中闭上了眼睛。感觉自己正在下坠,却被一双温暖的手牢牢接住。
真奇怪,他想,原来复仇之路的尽头,可以是某个人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