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船在运河中非常快。
两侧的士兵警戒到十里外,除了路过大城大镇,中途并没有人跪拜。
陆天明也不想让士兵放人过来麻烦。
老实说,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张扬。
以前在京城随时拔腿就走,去哪里都是几十人,京城百姓也习惯了,经常能看到他在大街上溜达。
过镇江之后,陆天明很不雅靠坐在椅中,左右扫一扫威风凛凛的大军,他自己反而有一种观众的感觉。
这是一艘官船,属于扬州府衙,比一般漕船宽大,自身动力不够,前面的四艘漕船拉着跑,难免一顿一顿。
坐椅子中一晃一晃,让他更显一股痞气。
很快到丹阳县,船队开始转向东南行进。
丹阳地势西北高、东南低,低山、丘陵、岗地、平原和洼地交替分布,船速更快了。
一般陆天明不说话的时候,其余夫人也不会说话。
官船一顿一顿也不适合走动,黄莺看几位夫人沉默闭目,只有陆天明半躺着观景,笑着做起了向导。
“夫君,丹阳建置始于战国,初为云阳邑。始皇一统天下,改云阳邑置云阳县。不久又更名为曲阿县。三国改曲阿县为云阳县。晋复名曲阿县。唐改为丹阳县。
丹阳黄酒,俗名陈酒,有百花老陈,曲阿酒、十里香、玉乳浆、官酒和状元红等,色泽黄橙透明,鲜甜香美,醇和爽口。
唐朝张又新曾到过丹阳玉乳泉,赞为天下第四泉。陆游曾赞玉乳泉:开坛十里香,举杯千家乐,名泉酿名酒,玉乳待贵客。
夫君天下归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拢四海珍奇入宫,皇朝贡品少不得丹阳黄酒,夫君若体乏,可以尝一尝。”
几位夫人瞥了她一眼,都没说话,陆天明看她笑吟吟的脸庞,敷衍笑了一声,“夫人知道丹阳为何叫丹阳吗?”
“当然,唐代时候,丹阳境内生长着众多的赤杨树,赤与丹同义,杨与阳谐音,故名丹阳,后取丹凤朝阳之意。丹阳还是南朝齐高帝萧道成、梁武帝萧衍两皇帝故里,有不少南朝帝陵石刻,夫君若有兴趣,回程可以看看。”
陆天明托腮看着她不置可否,“夫人,丹阳改名前叫曲阿,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
黄莺很是得意,嘴角飞扬道,“这可难不倒妾身,曲阿得名于秦,始皇统一天下后,有史官奏:东南有王气,在云阳。为破王气,故凿北冈,截直道使曲,以厌其气,故曰曲阿。”
陆天明点点头,“夫人记性不错,王莽称帝的时候,曾把丹阳改名凤美县,后又复称曲阿,又是为什么呢?”
黄莺眨眨眼,“妾…妾身无知,夫君恕罪。”
“王莽称帝后,将丹阳改名为凤美县,寓意是风敦俗美,即风俗敦厚、美好,王莽对丹阳地区民风的赞赏和期望。夫人看的是汉书,没有看镇江地方志?”
“夫君博学,妾身自叹不如。”
“博学个屁,闲着无聊听来的,叫什么名字也就是个名字,夫人说拢四海奇珍入宫,这想法哪来的?”
“夫君坐拥四海,天下臣民自然该进贡。”
陆天明顿时皱眉,“夫人,为何史官对始皇帝说东南有王气在云阳?始皇帝为何听信其言,下令凿北冈?若真厌王气,秦为何二世而亡?”
朝臣都不敢跟陆天明溯源讨论某些事,这新夫人胆子很大。
黄莺拍马屁拍驴蹄子上,顿时期期艾艾道,“妾身妇人之见,未有深究。”
陆天明也没骂她,只是笑笑道,“夫人认错倒是不慢,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放每个人身上很正常,用来卖弄就无聊了。
陆某若是做皇史千户,听到丹阳过往,只会一笑而过,但陆某如今是天下之主,听到的任何话语都与人不同。
人主眼里的世界与你眼里的世界不一样,史官说东南有王气在云阳,那是因为云阳地理便于改道,皇帝下令凿北冈也很容易看到成果。
你看,做官很难的,得摸准皇帝的脾气,得没事找事,还不能无的放矢,既引起皇帝的重视,又得有成果,否则他很可能掉脑袋。
而始皇帝明知其放屁,为何又同意呢,因为做皇帝也很难,他得顺着这句废话做点事,测试东南百姓对他的顺从,镇压反意,保证天下归心。
大家都很难,大家都有各自私欲,史官为了富贵,始皇帝为了江山,倒霉的是百姓,无缘无故多了一个大工程,他们永远不知道,自己节衣缩食、流血流汗做了件屁事。
王莽倒是不在乎这些屁事,反而给了个美称,祝福江南,可惜王莽死的更快,因为他跳过士绅,为百姓考虑,百姓根本不理解王莽的好意。
这就是治国,这就是兴亡百姓皆苦,治国很难的,不是陆某骑两个女人就能归治江南,这地方的人个个聪明,包括你爹,就像那个史官一样,你认为我是始皇帝吗?”
黄莺吓得脸色惨白,快从椅子滑到甲板了,万万想不到,昨日还风流奢靡的男人,今日淡淡的语气,对天地掌控如此深。
陆天明皱眉看着她,“坐好,小心滑运河里,捞一具尸体上来,那可太可惜了。”
黄莺立刻坐直,“请…请圣人恕罪,妾身妄言了。”
“你这不叫妄言,叫自大,高估自己,低估别人。若说一件事,你就搞清楚根底,但你不愿搞清楚,略知一点皮毛,就以为掌握了什么至理,还狂妄的让别人夸赞、崇拜、臣服。
这与江南的读书人一毛一样,总认为自己聪明,别人愚笨,顽劣的群体认知,士林眼里天下皆愚民,实则他们才是愚民,懂了吗?”
黄莺嘴巴发抖,“妾…感谢圣人教导。”
“干嘛害怕?”
“圣人天威。”
“哈哈哈…”陆天明大笑,“看看你们,都一个德行,明知自己错了,不认错,反而拍起了马屁,皇帝经不起千万人拍马啊。
陆某是个千户的时候,有人嫁女,那是看好陆某未来,帮助陆某起事。陆某是个势主的时候,有人嫁女,那是为了共同进退。陆某是人主的时候,有人嫁女,是想获得什么呢。
天下美人万万,个个想不劳而获,我讨厌女人傍大款,她除了虚荣,什么都得不到,而且带坏世间风气。”
黄莺愣是没听明白什么叫傍大款,但她知道自己错估了形势,浑身发抖,又开始滑溜…
陆天明突然起身,拽着她坐到身边,“夫人,教你个乖,始皇帝凿北冈,改名曲阿的事,来自南朝陈国史学家、苏州望族的顾野王,是他编撰的《舆地志》。
顾野王是个大文豪,掌国史,知《梁史》,黄门侍郎、光禄卿。你说说,一个与始皇帝相隔近八百年的人,写一本地理志,言秦代史官说东南有王气,他想表达什么呢?”
黄莺当然答不上来,陆天明拍拍脸,又揽一揽腰,“夫人不敢想,不过我倒是认为简单,江南望族历来琴棋书画不差,若说到风骨,那是一地鸡毛。
他想舔陈武帝,又不敢明着舔,怕士林说他媚上,文人聪明嘛,笔杆如刀,拐着弯弯拍了个八百年的马屁,陈武帝立刻命他主持修史。
江南风骨就如夫人这小蛮腰,看着秀气,摸着光滑,扶着柔弱,骑着蚀骨,可强人就好这一口,黄东主真是知我,哈哈。”
黄莺被陆天明几句话上上下下、生生死死抛着玩,算是领略了什么叫皇帝,到最后也没听明白,人主到底想说什么。
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向天下富庶妥协,还是确实喜欢江南美人,跟自己开个玩笑。
她没经验,看别人都不插嘴,陆天明似乎也没什么恼意,慢慢的恢复娇羞,大庭广众之下,缓缓倒在身上。
惹得陆天明又是一顿哈哈大笑。